盛京。
皇太極在進入皇宮後的第二日便死了,長期在外邊征戰、操勞,特別是從梨樹城向南撤退時幾乎都是在馬匹身上渡過的,以他那並不太高的身材卻有兩百多斤的體重,一看就有大量的富貴病。
最嚴重的肯定是高血壓了,時常暈眩多半也是由此引起的。
其實他從鐵嶺向南疾馳時暈眩的毛病就已經犯了,不過是強忍着一口氣撐到了盛京,當他甫一進入皇宮便從馬上跌落下來。
由於皇太極一早就指定豪格監國,多爾袞、嶽託、濟爾哈朗等人又戰死在調兵山,眼下這個態勢,大清皇位衆人都是避之不及,遑論有人出來爭搶了。
當晚,豪格召集皇太極留在盛京輔佐他的他七叔阿巴泰,尼堪,五大臣之一的安費揚古長子、正藍旗固山額真達爾岱,另一位固山額真,赫舍裡.伊拜,以及赫舍裡家族有名的“智者”、精通滿、漢、蒙三種文字的禮部尚書希福,滿人讀書人中的佼佼者、佟佳部舉人剛林在一起議事。
赫舍裡,就是以前金國的“勃極烈”,凡是有此姓氏者,多半爲大金貴族的後裔。
隨着漢軍旗大量漢軍投降、反水,此時豪格的倔脾氣又上來了,皇太極留給他的三位輔政漢人大臣范文程、鮑承先、馬國柱(後兩者包括尼堪在內都跟着皇太極逃了回來)都圈禁在自己的宅子裡。
豪格,你讓他帶兵打仗可能還是一員上將,可陡然坐上“皇帝”這個位子(雖然彼等已經上書大明皇帝去除尊號,不過在內部依然我行我素),卻是一籌莫展,眼下一大堆棘手的事情正等着他來解決,每一件都不輕鬆。
首先是如何料理皇太極的後事。
然後是戰守事宜,在調兵山擊敗皇太極的大軍後,彼等並沒有跨過遼河,趁勢拿下盛京、遼陽,也不知彼等打的是什麼主意。那麼問題來了,以前在皇太極還健在的時候,雖時不時輸給索倫人,不過依舊擁有大量的軍力,如今清國軍力大部煙消雲散,在沒有強力外援介入的情況下,盛京還守得住嗎?
最後便是,若是撤出盛京,滿洲八旗全部撤到大山上,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困難重重,撤出哪些人?是光撤出青壯旗丁,還是一股腦都撤出去,像盛京這樣的城池時毀掉還是留給索倫蠻賊?
眼下,盛京、遼陽、錦州、鎮江堡四地還有一些兵馬,加起來精銳也有兩三萬,若是放到從前,就憑這兩三萬滿洲精銳就能橫掃漠南漠北,還能時不時破邊牆進入大明劫掠,而現在……
昨日,在希福、阿巴泰等人的擁戴下,豪格正式登上了皇帝大位,不過眼下的他卻是一臉疲倦。
說起來也好笑,自己阿瑪屍骨未寒,如何安葬還沒有一個章法,他就迫不及待將皇太極幾個沒有生育的妃子納到自己名下,一夜春風幾度之後自然是疲累已極、哈欠連天。
阿巴泰、希福等人看在眼裡也是憂急如焚,若不是眼下勢若累卵彼等還真要將他弄下去另換他人。
不過皇太極幾個兒子中,成年的只有豪格一人,接下來就是那位生下來不久、親生母親就被皇太極賜給大臣的碩塞了,他也才十四歲,一直跟着多鐸在混。
剩下來的幾個兒子大多都不到十歲,原本除了豪格身份最爲尊貴的皇子自然是吳克善小妹妹布木布泰生的福臨了,他今年才五歲,已經送到了大明作爲質子。
希福、剛林等人都是被皇太極封爲“巴克什”的“智者”,不過陡然面臨這種局面也是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尼堪開口了。
“此等大事,大行皇帝應該同范文程他們說過,是吧七叔,不如……”
阿巴泰其實早就應該將皇太極的遺訓說出來,不過一來這幾日他自己也是驚駭於清軍的慘敗,心情一直很沉重,二來嘛,對豪格如此不堪也有些失望,於是便一直裝聾作啞,此時聽尼堪說起,不得已才說道:“皇上是說過,不過當時的情形與現在相去甚遠……”
“七叔”,豪格勉強睜開了眼睛,“先不說情形不情形的,阿瑪以前是怎麼說的,不妨說出來,讓大家都參詳參詳”
其實皇太極在離開盛京之前已經對豪格有所交待,不過他雖然魯莽,卻不是一個傻子,有些話由他說出來與臣子們說出來大爲不同,他也在等着阿巴泰、希福兩人開口,沒想到這兩人半晌也沒放一個屁。
“唉!”,阿巴泰無奈,最後指着希福說道:“你是我滿人的巴克什,還是由你來說吧”
這便是阿巴泰,他在骨子裡也是一個軍將大過大臣,豪格眼裡閃過一絲寒芒,最終還是忍住了,他也將目光投向希福。
希福今年五十四歲了,剛纔,由於阿巴泰、尼堪都沒有發話,他也不敢置喙,眼下見衆人都將目光投向自己,他只得起身說道:“皇上,郡王爺說的沒錯,先皇之前確實對一些個事情有過交待”
“奴才還能記得當時先皇的話”
“‘此去梨樹城,若是勝了自然好說;倘若萬一不幸敗了,也不要慌,以我大清滿洲八旗的戰力,就算敗了,也能自保,屆時回到遼東,盛京、遼陽、東京城、海州、錦州、廣寧都是大城,蠻賊若是一個一個地啃,總有疲累之時,屆時,我滿洲八旗精騎再伺機出擊,還是有獲勝的希望的’”
聽到這裡,豪格插道:“就這些,沒有具體的?”
希福心裡暗歎,當時皇太極可是召集他與范文程、阿巴泰、豪格四人一起議事的,難道這廝轉眼就忘了?
嘴上卻說:“自然是有的,皇上,先皇當時還說,‘盛京-本溪-鳳凰城-東江鎮一線極其重要,若是大軍在梨樹城不幸敗了,除了緊守盛京、遼陽、海州三城以外,還得守好這條線’”
尼堪此時也插道:“可眼下分明不是小敗,而是大敗,此一時彼一時,蠻賊在梨樹城、八面城、大黑山、調兵山幾仗下來也是損失慘重,故此彼等纔沒有立即南下到盛京、遼陽一帶,恐怕正在進行休整,以彼等的能耐,最多一個月就能休整好了,屆時……”
他的話在座的都明白,豪格此時也是嘆了一口氣,他朝身邊的太監說道:“讓費揚古去請范文程”
不多時,范文程到了,他正要下跪高呼萬歲,豪格趕緊下來扶住了他,“先生乃大清柱石之臣,何須行此大禮,來人,賜座”
范文程謝過之後便坐下來了,面上也是波瀾不驚,絲毫沒有帶着前幾日被圈禁之後憤懣的模樣。
他也毫不客氣地開口了,一開口就是石破天驚。
“皇上,諸位臣工,先皇確實秘密召見過微臣,並面授了機宜”
這下豪格、阿巴泰、希福卻是有些不信,就算皇太極未卜先知,在離開盛京之前就留下了遺言,那也只能是對着滿洲貴胄說,何時能輪到漢人有此殊榮?
不過皇太極在世之時一直對范文程青眼有加,對他的一些個進言多半言聽計從,他的話也可能是真的,但希福、剛林卻不這樣認爲,他們兩個不像達爾岱、伊拜兩個武將,可是滿人裡面罕見的文臣啊,皇上有密詔或者遺言,只可能對他們倆說,萬萬不會對范文程說啊。
“大膽!”
果然,剛林首先沉不住氣了,起身大聲呵斥范文程。
“讓他把話說完”,阿巴泰說話了,以前皇太極在世之時,經常召集他與范文程一起說話,別人不相信,他阿巴泰還是有幾分信的。
范文程站了起來,他此時的座位還在剛林的下首,他直接來到大殿中央,彎着腰對豪格說道:“先不說先皇的遺言,微臣以爲首先應該趕緊處理先皇的後事”
“以文臣愚見,事情緊急,先皇生前忙於國事,對自己身後之事並沒有提及,如今敵軍旦夕可至,陵寢倉促之間難以建成,而太祖之福陵尚未最終建成,不如……”
“狂悖!”
這下連希福都站了起來,指着范文程大罵。
“先皇乃是我大清開國之主,豈能沒有自己的陵邑?范文程,你居心何在?”
尼堪也站了起來,他卻是向着范文程,“本王倒是覺得範先生說的有道理,太祖的陵邑建了好幾年了,到如今也沒竣工,如今形勢危急,若是重新開建先皇的陵邑,又要花費幾年?”
“太祖、先皇,本就是父子,太祖梓宮附近有先皇陪伴也並無不妥,何況,若是來年我大清捲土重來,自然慢慢重新修建就是”
那希福還準備上前辯駁,豪格開口了:“好了,此事就這麼定了,將先皇梓宮安置在太祖陵寢裡面,此事要快,剛林”
“奴才在”
“此事由你負責,三日之內,封土!”
“啊?!”
剛林一下愣了,阿巴泰卻是過來人,他一把拉住剛林,“還愣著作甚,趕緊去佈置,若是賊軍馬上殺到了,你恐怕連三日都沒有了!”
等剛林出去了,范文程繼續說道:“皇上,諸位大人,可知曉皇上生前爲何就算將貓耳山、通溝堡都捨棄了,還是勉力留下了本溪-鳳凰城-鎮江堡一線?”
這下連豪格、阿巴泰都靜了下來,都等着范文程說出接下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