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貓耳山約莫兩百里地的鴨綠江下游北岸,有一地名曰通溝,名不見經傳,不過在歷史上卻鼎鼎有名。
恆州或恆都,是他曾經的名字,高句麗、渤海、遼金元都曾經在此築城。
據說此地一度還做過高句麗王朝的首都,還曾經是渤海國的西京鴨綠江府,後來遷至貓耳山,不過恆州城一直保留了下來。
如今,曾經的鴨綠江名城只剩下斷垣殘壁,不過滿清收服此地後還是在斷垣殘壁的基礎上修建了一座木寨,駐有兩個牛錄的軍力。
這裡,是另一條通往龍城道路的起點,控制住了此地,上游的貓耳山便是甕中之鱉。
還有,此地還是下游一百多裡的鎮江堡的重要支撐點,滿清控制的鎮江堡到貓耳山一帶長達六百里,目前他們的水師在這一段江面暢通無阻,而通溝堡正好在中間位置,若是有一支奇兵突襲佔了此地,六百里的鴨綠江將會斷成兩截!
六月初的某日傍晚,鴨綠江附近的氣溫罕見地升到了三十度左右,通溝堡的清國士兵有些焦躁不安。
天氣熱是一方面原因,上游的貓耳山被圍則是另外一方面原因。
虎爾哈的部族原本在鴨綠江的對岸,明成祖年間被朝鮮人驅趕到對岸,當時鴨綠江兩岸的女真人與朝鮮人是生死大敵,不過那時他們還是一盤散沙,不是擁有幾百年傳承的朝鮮人的對手。
但努爾哈赤崛起後一切都變了,女真人雖然還守着鴨綠江這條“國境線”,不過也時常過江去“打草谷”,弄得朝鮮的咸鏡道、平安道兩地怨聲載道。
風水輪流轉,何也?一個強大集體在背後的支撐在這裡暴露無遺。
不過最近一兩年,在皇太極的極力約束下,鴨綠江上的清軍幾乎沒有過江劫掠的。
基於此,朝鮮那裡,原本還是迫於努爾哈赤、皇太極的的威勢,不得在鴨綠江南岸設置兵營的,丁口也後退三十里的,這一兩年也漸漸恢復起來了。
在通溝堡的對面,原本是朝鮮咸鏡道甲山都護府的哨所,最近一年突然修起了一座軍營,還在江南岸修建了碼頭,佈置了一些小型的板屋船。
對於這些,虎爾哈並不在意,以朝鮮人那孱弱的戰力,肯定不會對通溝堡形成威脅,何況,如果皇上一旦解除了索倫人的威脅,那對岸朝鮮人儲藏的物資船隻不就是咱大清國的嗎?
饒是如此,此時滿清的軍紀還是異常嚴格,無論白日夜晚,城堡的駐守一點也沒放鬆。
虎爾哈的部族越過鴨綠江後便加入到佟佳部(通溝堡下游百里地有一條大江,此時叫佟佳江,後世叫渾江),故此他的姓氏也改成佟佳氏。
佟佳.虎爾哈,目前佟佳部少有的勇士,以巴圖魯的身份、梅勒額真的頭銜管轄着通溝堡這六百鴨綠江勇士。
午後,正是一日最熱的時候,連一向穩重的虎爾哈在屋子裡也有些待不住了,他信步來到城堡靠着鴨綠江的那一面,準備享受一下鴨綠江江面吹來的涼風。
凡是在鴨綠江岸邊建有據點的地方,一定是從西岸的長白山有河流流下的地方,這其中一個原因自然是交通往來的意思,另外修建城堡可利用長白山上的樹木順流而下也是一個原因。
通溝堡便建在兩條河流之間,與貓耳山一樣,三面環水、一面靠山。
虎爾哈來到木製的城牆上,見到自己的手下並沒有因爲天熱、大汗淋漓而有所懈怠,這幾日一直緊繃着的神色不禁略略鬆了下來,扶着寨牆上的木製欄杆眺望着對面。
可惜,此時的鴨綠江江面在炙熱的烈日暴曬之下也是白花花的一片,並沒有一絲的涼風,虎爾哈不禁有些失望,他乾脆在城牆上巡視起來,此時,正是天氣最熱、令人昏昏欲睡之時,絲毫馬虎不得。
“主子!”
虎爾哈也有些睏倦了,他圍着周長約莫一里的木寨轉了一圈,正準備回屋睡上一覺,寨牆東邊跑過來一個士兵。
虎爾哈跟着那人快步又來到靠近鴨綠江的那一面寨牆,這一看,不禁大怒!
只見對面有六艘板屋船突然開動了,還直接朝着通溝堡的方向!
按照以往的規矩,雙方有時候也會互換有無,不過都是用小船,從來沒有出動大船的時候,虎爾哈這邊也有五六艘船隻,隸屬於貓耳山的博洛水師,不過是巡邏、遮護江面罷了,從來想到依靠它來攻城略地。
“嗚……”
不用虎爾哈提醒,寨牆上的士兵已經吹響了牛角號。
這一段的江面約莫五十丈寬,在船槳的加持下,板屋船很快就來到了江心,此時通溝堡的清軍船隻還在碼頭邊上靠着。
看着己方船隻那手忙腳亂的模樣,虎爾哈不禁有些生氣,雖然這些水師船隻都是多羅貝勒博洛的手下,不過如此不堪成何體統?!
等清軍船隻開動起來,那六艘板屋船已經抵近它們了!
此,站寨牆上面的虎爾哈纔看清楚,那六艘板屋船的船頭都擺着兩門火炮,火炮不大,兩三百斤的模樣,可那畢竟是火炮啊!
鎮江堡、通溝堡、貓耳山,是清軍在鴨綠江西岸的三大堡壘,不過由於通溝堡夾在中間,清廷並沒有特別重視,莫說火炮了,就是碗口銃也沒有一杆。
“衝上去!奪炮!”
虎爾哈大急,不禁拼命向下喊道。
可惜已經晚了,六艘板屋船上面的火炮開始發射了!
清軍船隻還是如今這鴨綠江江面以及遼東海面常見的平底、平面沙船模樣,大量的水手都堆在甲板面上。
一陣轟鳴聲過後,虎爾哈見到己方的船隻幾乎有一半的水手都倒在甲板上。
“散彈?!”
虎爾哈大驚,此時,想要順利發射散彈依舊是一個技術活,他不像實心彈,可以很好地控制炮彈與炮膛之間的距離,而散彈由於是大量小彈擠在一起,裝填不好的話由於漏氣嚴重,威力就會大打折扣,故此,在這個時代還很少有人採用。
中國大規模採用,那還要等到滿清鎮壓太平天國時候曾國藩由於“長毛軍”人數實在太多,纔想出了大量使用散彈的法子。
閒話少說,正在城牆上的虎爾哈錯愕之時,船頭另一門火炮又發射了,又是一陣令人心悸的轟鳴聲過後,滿清留守小船幾乎失去了戰鬥力。
“砰!”
那是板屋船裝在己方沙船上的聲音,此時,那些沙船剛剛駛離碼頭沒多久,被划着船槳的板屋船推着推着再次靠向碼頭。
虎爾哈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索倫蠻子!”
一個照面之下就將己方的“水師”全滅,如今這個世界上只有一支軍隊能夠做到,那就是裝備了大量散彈的瀚海軍!
如今已經來不及思考到底是索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奪佔了朝鮮人的營寨和船隻,還是朝鮮人又和蠻賊勾結在一起了。
眼下要防備的是蠻賊上岸奪寨!
不過,等虎爾哈糾集了三百騎兵衝出大寨來到碼頭附近的開闊地面上時,敵人已經上岸了,只有幾百步軍!
不過,令虎爾哈心悸的是,那些索倫蠻子的身前已經一溜擺開了大量的比船頭上更小一些的小炮!
“佛郎機!”
那樣的小炮清軍手裡也有,不過虎爾哈的通溝堡卻一門也欠奉。
事到如今,只有拼死上前了,騎兵的速度,拼着死傷一些兵馬也要將索倫蠻子趕下鴨綠江!
碼頭上,一人正在神色嚴峻地指揮着,正是葉鐸!
原來他這一路竟然是奔着通溝堡來的。
如今上岸的火槍兵已經有四百多人了,上岸時,每四人擡着一門兩百斤重的可以快速更換子銃的佛郎機炮,一共四十門!
正面一字擺開了十八門,兩側各十一門,裝填的全是散彈。
在火炮後面,大隊的步軍又分成了三排,一排士兵單膝跪着舉着八斤重的隧發火銃,後面一排彎着腰也是端着八斤重的火槍,最後一排手裡則是十斤重的火槍!
這也是在倉促遇敵的情形下瀚海軍步軍的標準作戰模式,火炮發射一半,火槍三排一起發射,與剩下一半的火炮形成新的“三段擊”,若是遇到大規模的騎兵自然無法自保。
不過葉鐸卻對此處的兵力清楚得很。
“砰!!”
三排的火槍發射了,像兩百斤重的佛郎機炮發射散彈時有效射程只有三四十米,除了火藥的原因,使用子銃裝填的技術導致的漏氣則是另外一個原因,故此,在倉促遇敵的情形下,一般來說射程更遠的火槍首先發射。
虎爾哈在這一波的打擊中僥倖逃過一劫,不過他也看到,就是這一陣火槍的攢射就使他的騎兵幾乎喪失了三成的戰鬥力——有的是被火槍直接命中,但大多數是體積更大的戰馬被射中倒地後連累的。
“嘶嘶!”
現在趕得就是時間!虎爾哈不禁用馬靴後面的倒刺猛戳了戰馬一下,雙腿也夾得緊緊的,戰馬吃痛之下不禁大聲嘶鳴了一下。
“轟!!!”
幾十步的距離,幾個呼吸就到了,不過此時也到了佛郎機炮的射程,一陣令人心驚膽戰的轟鳴聲過後,佛郎機炮終於轟響了!
很不幸,一向以“驍勇”自詡的虎爾哈此時並沒有躲過一劫,細小的散彈上下左右各四十五度的噴射不僅擊中了他的戰馬,還直接命中了他,如此近的距離,還是從火炮裡噴射出來的,這動能就不是火槍能比的,就是你身上有兩層鎧甲也沒用!
開闊地面上,依舊還有戰馬在奔馳,不過已經稀稀拉拉了。
“轟!!!”
與第一輪火炮的轟擊幾乎只相差幾個呼吸,剩下的火炮全部轟響了。
這一輪過後,場中除了少量四散驚逃的馬匹,已經沒有騎在馬上的人了。
不過從戰馬上掉落的少數騎兵此時竟然從身上抽出馬刀撲了過來!
“螳臂當車!”
葉鐸冷哼一身,他的右手向下一揮,三排火槍手此時已經是蓄勢待發。
“砰!!!”
整個世界清靜了,連在堡寨上看熱鬧的清兵也驚呆了。
與此同時,對面所有的板屋船也開動了,每一艘船隻上還裝載着十匹戰馬!
……
一個時辰過後,城堡上已經沒有再願意下來作戰的清兵了,全部龜縮在城上守着。
而此時,葉鐸手下已經有了三百匹戰馬!五百步軍!
戰馬、火炮、火槍、步軍。
通溝堡的陷落只是時間問題。
通溝堡,纔是恩索、葉鐸商議出來的重點,此堡一陷落,瀚海軍就可以直撲龍城,或者順流而下鎮江堡,抑或像以前毛文龍做的那樣從山上小道直撲撫順!
白日裡,大搖大擺在通溝堡戰鬥,自然也是好讓通溝堡的敵軍有充分的報警時間。
這裡,只是一個大戰役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