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聽了這般不要臉的話,反倒是鬨堂大笑了起來。
他們這些人都是當地的窮人家,茶餘飯後的談資最是開懷,也不會介意這麼一個逃兵的胡說八道。
許峰偷偷溜出了人羣。
他素來自命不凡,但聽說了這陳氏海盜與濠鏡的事情之後,卻是覺得一陣膽寒,還有激動。他很是嚮往那般開疆闢土的本事。但他也心知肚明,他沒有那個能耐。
既然如此,當初還是應該答應那個怪人的。
去那兒過着小富即安的日子,可比現在有趣得多啊。
若是沒有關鍵關頭,世上的英雄總是多的。空口白話的人多了去了,自是口無遮攔,覺得自己天下第一,真要料理開去,卻是沒有這等本事,只叫世人沒給他這等機會,嗚呼哀哉。
許峰自是有幾分不好意思,但還是有點懊惱。
與那些流民乞兒一般無二,到了他這等地界,所謂的善惡,與官匪都已經淡薄到了一定程度。
窮兇極惡之徒,向來只看利益。
畢竟連生活都顧不上了,誰還來管你究竟是非呢?
許峰亦是如此。
他看到會場之內,確實還有不少人面露猶豫,便知道與他一樣想法的人爲數不少。
可這和他也沒什麼關係。
這世上的熱鬧便是這樣,你看着心頭火熱,可這事兒就是與你沒什麼關係。
所以看到最後,方纔發覺,這方熱鬧和笑話裡的人,與你一般無二,只是換了個處境,不知道究竟是該哭還是該笑。
可當真鬧人得很。
人生便是如此,看着別人荒唐,實際上自己也是一般無二,結果反過來是悲劇。
今日,他便睡在一處破廟裡。
這裡是不少流浪漢的聚集地,往往找不到睡覺,許峰也會來這裡對付一晚上,這裡的同伴很多,不少都不是本地人,走南闖北的,流落到此,也會在廟裡談天說地,不說鬼神,菩薩也不會管你。
他進廟宇的時候,裡頭已經有不少人了,早有人搶佔了有利地形,大大咧咧地躺了下來,他帶了一些柴火,添置進去。
這是這兒不成文的規矩。
若是先來的要生篝火,晚來了就得帶把柴。
雖然很多人對此置若罔聞,大部分人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來的晚了些,找了個靠近門口的地方坐了下來,忽然有人戳了戳他的背脊。
他急匆匆地回頭一看,看到的是一張有幾分熟悉的臉孔。
這是一個戴了兜帽的男人,他的身子籠罩在長袍裡,見得他的反應,不由得笑道:“怎麼了小哥,你還記得我嗎?”
許峰沒理由不記得這個人。
他有幾分囉嗦,壓低着聲音笑着說道:“我本來還準備找一些人,去濠鏡的,這兒的人很多,想必應當可以找到順手之人。
而後再由着官府出面,調動一部分便好,到時候,這幫人進入濠鏡也算是順風順水了。”
“官府也參與其中了?”許峰脫口而出。
那人看了他一眼,陰惻惻地笑道:“叫濠鏡這地方蕩然無存的計劃,官府當然是求之不得,濠鏡雖小,但到底是兩廣之側,這般如何安睡?”
許峰看了那人一眼:“那我去濠鏡做什麼?權當你們的炮灰嗎?”
“自然不是,我要你們這都些人都打入濠鏡內部。”
“哦?”
“你們並不瞭解濠鏡,不知道濠鏡到底是怎麼樣一個地方,我只能告訴你們,濠鏡之特點,遠超爾等之想象,這是一個不可捉摸的地方。
任何大明的人都不應該讓這麼一個地方存在下去,只要有他們的存在,其他的人永遠都出不了頭,你明白嗎?”
許峰冷笑道:“就算是現在,我們這種人也有什麼出路嗎?”
那人高深莫測地一笑,並沒有接茬。
許峰說道:“我們去濠鏡可以,但你得拿出足夠的好處,另外,你是要我替你們顛覆濠鏡,那麼你們總該保證我的安全罷。”
“我覺得,你在濠鏡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我現在給你,你不一定肯去,你可明白?”
許峰嗤笑道:“你這是空手套白狼?”
那人撣了撣自己身上的灰塵,而後走到了篝火附近,開口說道:“諸位想不想去濠鏡,在下可以替諸位引路,只要你們滿足在下一個不情之請。”
……
許峰記得那個時候,男人的張狂表情,以及大部分人如遇甘霖的狂熱。
他忽然明白,他們每個人都沒有絲毫底牌。
在求生的時代裡,他們只有去吃別人拋出來的臭包子。
方纔能夠繼續活下去。
他原本以爲自己或許還是一個人物。
但到最後,才發覺自己原來什麼都不是。
他沒有再去看那個怪人的面目,只是跟從他的指引加入這大隊洪流,浩浩蕩蕩。
這全是無奈之舉。
但他的身份只剩下無奈。
在他之前,不少人都已經前往濠鏡,這幫人神通廣大,不僅能夠溝通官府,而且和當地的地頭蛇關係都極爲密切。
早在他到來之前,這裡已經打通了前往山中的路。
很多人都很好收買。
人心便是如此。
他看着左右的老弱婦孺。這些人應當是被當地官府當做炮灰送來的。
廣州府同樣有不少流民。
但這些人過的要比別的地方都要稍好些。
許峰看着遠處,亮起的微光。
而後逐漸擴大。
這是傳聞之中,屹立於濠鏡的燈塔。
遠處落幕的猶如一幅棋盤一般的美景。
萬家燈火。
這便是濠鏡。
猶如用尺子丈量過一般,這裡的建築被分成了數個區域,一個個方方正正。
這裡和大部分的城市不同。
在這裡幾乎可以一覽無餘。
他忽然明白了些許,那個怪人所說的意思。
或許這就是濠鏡與其他地方不同的地方罷。
他看見遠處已是有幾個朦朧的人影抵達了山腳之下,衝着此處打了個招呼,那些負責引導的人挨個將人手緩緩放下了山脈去。
這便算是到了嗎?
這就是他們要一展手段,有些人要白白送命的地方嗎?
埋骨他鄉。
他呢喃了兩聲。
卻看到有什麼從陰影之中露出了身影,一襲白亮的光,伴隨着月影,一揮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