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閒與老掌櫃說了一會兒話,不得要領,知道這滿樓上下,俱是人精,老掌櫃來得不早不晚,也貿然離去,本就不同尋常。
自然有着藉口可尋,可仍舊滿是破綻。
陳閒懶得揭穿,便打着太極,只是太極打得厭了,忽然一指尚且還躺在地上的小二,低聲說道:“此人口風如何?”
老掌櫃雙眸微微眯起,低聲說道:“不足爲信。”
陳閒嘆了口氣,已是着令一旁的冥人取過刀劍。
“這人是否有親眷正在縣內,到時候如何妥善處置,倒是個麻煩。”
“此事不勞少東家費心,小老兒自有路數。”
陳閒笑了笑,可剛要閉目修正,卻聽到一聲哀嚎,緊接着一雙手已是緊緊抱住了他的大腿,而後鼻涕眼淚盡數抹在了他的衣襬上。
“這位大人,你饒我一命啊,我上有八十老母……”
“你老孃才三十餘歲,風華正茂。”
“下有……”
“你還未婚配,下頭毛都還未長齊。”
“……”
“話都說完了,可以去死了嗎?”陳閒不耐煩地一蹬腿,那人卻好似狗皮膏藥似的黏在陳閒腿上,又是嚎啕大哭了起來。
陳閒一把揪住他的後領,看着他被人打得鼻青臉腫的小臉,冷冷地說道:“少來找事,死了一了百了,黃泉路上還有那些個凶神惡煞陪伴不寂寞,
下輩子投胎招子放亮些,莫要再看些不該看的東西了。”
說罷,他將少年往地上一摜,幾個冥人少年上前一步,踏住他的後心,正要動手,少年反倒是冷靜了下來,他低聲說道:“我雖是有眼不識泰山,但終究知道大人身邊這幾位一身的窮酸氣,想必都不是貴家奴僕出身,如此落魄窮酸,也怪不得小人眼拙,
說到底還是大人你的錯了。”
陳閒心平氣和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沒想到他這麼一個農家子在生殺面前居然有這般的魄力,他淡淡地說道:“到了此等時候,你倒是還想着爲自己乞命。”
“螻蟻尚且偷生,我的命多少還是比螻蟻金貴些。”
“恐怕也沒好到哪裡去。”
少年人淡然地看了陳閒一眼,反倒是笑着說道:“自然,在那些大官兒和大貴人面前,我這樣油嘴滑舌的小嘍囉自然是不值得一提了,不過,對於這位大人卻是未必了吧。”
陳閒“哦”了一聲,並沒有再行作答,他倒是想聽聽少年人到底能說出個如何的子醜寅卯來。
“我看衆人均是叫你東家,想來你便是此地真正主事之人罷。”
少年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臉,而後低聲說道:“我雖是不才,沒什麼能耐,只是一漁村的貧苦戶的小子,
打漁自是打不得,這做生意也是稀鬆平常不叫人喜歡,便是跑堂都時常叫老掌櫃的看不起,說是油滑無用,
但我並非無用之人,我自是掌握一門手藝,絕不叫東家失望。”
“說來聽聽。”
他看了左右滿臉不屑的冥人一眼,低聲說道:“我這手藝便在此地,不知道少東家有無看出。”
陳閒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搖了搖頭。
只見得少年恭恭敬敬地站在一側,並不說話,衆人剛陷入沉默之中,不知道此人意欲何爲,他已是開口說道:“想必少東家渴了。”
陳閒剛想拒絕,倒是口中乾澀,正如少年所料,他笑着說道:“卻有渴了。”
他話音剛落,少年人已是不知道從何處取了一碗茶水,給陳閒恭恭敬敬地遞上。
身後的冥人還沒說話。
那少年已是笑着說道:“這些個大哥,是不是覺得這茶水有問題,便要呵斥我?”
冥人支支吾吾了片刻,最終什麼都沒說。
陳閒心中一動,接過他手中的茶盞,而後兀自喝了一口,已是明白少年的技藝究竟如何。
他笑着說道:“你既然有這等本領,怎麼還叫這幫黑衣人打破了頭去。”
“這世上也不是什麼人都值得人看個一清二楚,就算看清楚了,知道都是些凶神惡煞,哪裡還興得起什麼侍奉的好心思?
只奈何我這一雙拳腳,終究沒什麼本事。”
陳閒放下杯盞,而後說道:“你這個跟班,我且收下了,你這條命便算是擱在我手中。”
“那小人先行歸家一趟。”
“你且去。”陳閒頭也不回地應答道。
那少年再次行了一禮。
“小人姓秦,有個賤名無足掛齒,既然已是少東家的人了,請少東家賜名。”
“且叫端罷。”陳閒不假思索地說道。
那少年也不拖沓,似是早有準備。
“秦端拜退。”說着,少年的身影已是退出了門外。
狴犴似乎有幾分不解,但終究沒有開口。
陳閒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們在想些什麼,你們自然覺得這麼個小人物是何德何能能夠得我庇佑,甚至在我手下做事?尤其還是一個身份不明的外人。”
“少東家,確實如此。”猙獰在其身後嚷嚷道。
“你可知道他那一門技藝所謂何物?”
衆人均是搖了搖頭。
“便是一個察言觀色而已。”
陳閒看着衆人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樣,不由得嘆氣道:“這世上自是有一類人觀察入微,能見得所有人之所不能見,
故而別人做何事之前,他早已洞若燭火,故而一切事情都可以料敵先機,這位便有這個資質,這便是一等‘知其不可爲而不爲’,是天大的本事。
我只是見不得此人在此埋沒罷了,這種才能若是於此地汲汲營營,庸碌一世,方纔是浪費罷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想必他早已料定我之反應,知曉我之決策,之後善惡存念,均在其一心。他既然沒有幫那幫人助紂爲虐,那麼至少他尚有赤子之心,我雖是信不過他,但還是樂得將這個賭局撐開,而後好好賭上一賭的。”
陳閒說完這些話,見得衆多冥人神色低沉,知曉他們往日便自信不足,又橫空出世一個長隨秦端,心中不免難受。
陳閒有幾分失笑,他撓了撓頭,而後伸了個懶腰說道:“能洞若先機又如何?還不是在絕對的武力前瑟瑟發抖?事已至此……”
他想到此處,剛想說,“無法反抗”,卻最終沒有說出口,只將眼睛微微眯起,彷彿想到了什麼,有幾分無奈地搖頭,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