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敬,你個沒良心的!少東家他中彈了!”陳閒撣開覆蓋在自己身上的木板,就聽到魏東河的破鑼嗓子震天般的響了起來。
他飛起一腳,蹬在家臣的屁股上,魏東河“哎喲”一聲,像是個肉球一樣直愣愣地滾下了臺階。
“直娘賊的狗東西,嚷什麼嚷!想讓全船人都知道咱們跑了啊?”
陳閒抹了把汗,看了看周圍,硝煙瀰漫,好在這裡有很多掩體,雖然全部是木製的,但就是這些木板阻擋住了炮彈炸裂後所擴散出來的鐵鉛碎片,沒有造成更大的破壞。
周圍的官兵都有條不紊地運作着。陳閒知道。自正德皇帝繼位起,這位精於騎射,自封爲“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的鎮國公,在軍事一項上極爲看重,在他就位期間,接連平定了安化,寧王之亂,同時也於應州大捷之中大敗蒙古後裔韃靼軍,無一不是靠的高明的治軍鐵腕。
不過這一壯舉也讓普天之下的文官面上無光,他們拒不承認這樁大捷,不過自正德起的整軍手段卻仍舊保留了下來。
所以即使突然遇到敵襲,這些水兵仍舊沒有絲毫慌亂。
隨着船體的震動,由福船上也射出一枚枚炮彈,拖曳着長尾落入到了大海和那些佛郎機的貨船之間,少有的幾枚命中了船體,頓時,便其中一艘船上燃起了滾滾濃煙。
但就陳閒所知,現在的明朝水師所裝備的火器,其中主要以土製的火炮爲主,部分大型的船體配備了佛郎機炮,這種火器的威力大雖大矣,但命中率實在感人,在大型艦船對轟的時候還算有用,但對於這些體量較爲窄小的船隻,體積龐大,吃水量重的福船就像是一個目標鮮明的活靶子。
福船往往對抗那些噸位與他相似的船隻,能夠通過強大的護甲以及炮火壓制住對手,而面對體型遠小於他的倭船同樣可以依靠精準的操作藉助水力與風力撞沉他們,而面對這種窄小靈活且裝備火炮的中型船體,則討不得任何便宜。
謝敬此時也從一旁擠了上來,他靠在兩人身邊,一張蒼白的臉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怨鬼,陳閒招呼過兩人,也擺弄起手頭的一門迅雷炮來。
一旁的百戶也已經登陸了甲板,他高聲喊道:“敵在東南方位,火箭手準備!”一隊手持火器的兵員已是魚貫而出,有手舉火把者已是點燃了衆人擺放整齊的火箭,點燃之後,滋滋作響。這種火器在那時候,還被稱作“神火飛鴉”,其原理和現在的火箭彈實出一脈,都是藉助起火後的推力,將它射入空中,而後推往敵方陣營。
火箭落地或者撞擊都會發生爆炸,殺傷一大片敵人,這種火器的威力巨大,對付木製的船體,或者在攻城時期都無往不利。也是明朝水軍的殺手鐗之一,但陳閒同樣知道,這玩意兒在這個時候同樣不靠譜,雖說這東西射程夠遠,威力夠足。
但現在大家是在海上,火入水即滅不說,這東西的準頭或許還不如剛纔的土大炮呢,他看着數十隻火鴉飛入了敵方的船陣之中,有幾個確實落在了甲板上,早有悍不畏死的紅毛水手,衝上前去,捨命撲在了火鴉上。
只聽幾聲爆炸聲,那人早已被炸得血肉模糊,那些個佛郎機人卻像是踢死豬一般把這些曾經的同伴一腳踢到了大海里。
看着陳閒直咧嘴,得,這都是些窮兇極惡的土匪啊,貨真價實的。在大航海時代,各國有進行環球旅行,相對於明朝的船隊而言,西方人的死亡率極高。而他們面對當時最爲嚴重的傳染病和敗血症,統統都是把人用席子一卷,丟進大海里了事。
對於他們而言,夥伴的性命絲毫都不重要。
陳閒看了看正在不斷運作着的福船,不由得想到,還是咱們大明講人道,到底是不至於直接把人丟下去喂鯊魚的。
就在這時,又是一枚炮彈呼嘯着砸在了陳閒等人的面前,掀起了無數的碎片,站在船舷邊緣的火器手當即斃命,只是後面的同伴,上來就把倚靠在旁邊的屍體往大海內一推,搶過他手中的火器,對着遠處的船隻射擊了起來。
陳閒吞了一口口水,把剛纔的想法嚥進了肚子裡。
“少東家,少東家,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魏東河靠了過來,他的手裡拿了一杆長槍,正有點魂不附體地看着交戰的雙方。
而謝敬也一言不發,冷冷地看着陳閒和魏東河。
陳閒舉目遠眺,看着不遠處的三支船齊頭並進,以一個三叉戟的陣勢,向着大福船方向襲來,他低聲說:“看這個架勢,這些佛郎機人用得仍是在加勒比海域較爲盛行的戰法,通過不斷炮擊進行火力壓制,再依靠出色的船速性能進行白刃戰,恐怕,再過不久,他們將要接舷登船,我們趁着這個機會……”
他話音剛落,又是幾發炮彈落在了船體上。
陳閒感覺自己乘坐的船隻,船身微微傾斜,心中也覺得有點不妙了起來。不過,這種傾斜只是持續了一小陣,很快船身就穩定了下來。只是戰鬥層已是一片狼藉,靠近船舷的士兵或死或傷,戰鬥層的地板也已經千瘡百孔,到處都是肉眼可見的彈坑。
但仍是有士兵前仆後繼的接過傷者死者手中的兵器,而此時,那個百戶和手下的幾個小旗也都已經衝到了最前線。他大聲斥罵着:“火炮手準備!不要讓這些佛郎機人靠近福船,叫他們看看咱們大明水師的厲害!”
陳閒看着身邊不遠處的迅雷炮手們,都紛紛開始裝填彈藥,遠處的佛郎機船極快,他們的操作卻仍是協調劃一,不受任何影響。
饒是如此,龐大的船體無論是在追逐,還是在撤離之時,都顯得笨重不堪,原本的優勢全然轉化成了劣勢。
大明水師與佛郎機人就像是三隻惡狼正在圍獵一隻虛弱而兇猛的獅子。
“少東家……”
“別吵了。”陳閒也抓過一把散落在地上的短兵,他豎起耳朵,遠處又是一陣炮響。他站起身來,大叫道:“大家夥兒小心!”
可已是爲時已晚,這些炮彈從更爲近的距離發射而後準確無比地落在了戰鬥層上,首當其衝是站在船舷的士兵們,應聲已是倒下了數個。
而那個百戶同樣在此其中,而此時,遠處的炮火聲止息,又開始急速行駛了過來,不多時,已經距離福船不足三裡地,眨眼之間,便要交駁在一處,頓時整個船隻上下一片譁然。
陳閒幾次三番想要站起身來,但他心裡始終默唸着:“我是海盜,我是海盜,我是海盜。”才把這種救死扶傷的國際精神給壓抑了下去。
要是替他們解了燃眉之急,到時候,咱們三個就又得被關回那間黑屋裡,等上了岸,還得千刀萬剮。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吶,陳閒。
可就在這時,一個洪亮的男聲響了起來:“各……部堅守各位,賊子意欲登船,我大明子弟唯有戰死者,無有投誠之人……”陳閒看了過去,他走到船舷邊上,扶起那個百戶,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把百戶扶着坐直。
幾個水兵停下來動作,遠處船隻劈波斬浪之聲,已經近在咫尺。
那個百戶說:“各部……披堅執銳,兒郎們,隨本百戶衝陣殺敵……”說着,他費盡全力,從腰間拔出了佩劍。低沉而斷續的“殺”字脫口而出,場面一時肅穆。
而那些短暫停頓下來的士兵們,又井然有序地運作了起來,他們拿起了擺放在一旁的刀槍劍戟,低伏着身子嚴正以待着。
佛郎機商船上,幾個軍官正面帶笑意地看着那艘猶如三層高樓一旁的龐然大物,他們的臉上帶着輕蔑的笑意,他們身邊的水手們已是扛着粗大的木板,等在一旁,只要抵達位置,他們就可以登船將這艘寶船掠奪一空,更是可以把這艘做工精美的大船據爲己有。
“裡克爵士,這是我大明的大福船,我們的海盜在海上橫行無阻,對於這些海中的巨獸卻極爲畏懼,可沒想到,在佛郎機的神威面前如此不堪一擊。”一個操着蹩腳的佛郎機語的中年男人頗爲諂媚地對着身邊的人說道。
被他稱作“裡克爵士”的金髮男人靜靜地看着面前正在不斷起火,陷入沉寂的大船笑着說:“徐先生,我也覺得,你們大明的艦隊看似強大,但實際上卻不堪一擊,這些大炮都是我們高貴的葡萄牙人早在數十年前開發的,而如今的我們更是今非昔比。區區大明,我們完全不放在眼裡,至於徐先生你之前提的條件,如今,我們的實力你也看到了吧。”裡克爵士住嘴不言,只看着樓船默然不語。
這裡是大明,是神秘的東方,是傳說之中遍地黃金的地方,至於身邊這位在滿刺加遇到的海盜先生,他自稱自己是來自東方的一支偉大的海盜團的成員,得知了佛郎機人的計劃,特此前來,助他們一臂之力。
這些能言善辯的,狡詐的東方人,不過若不是靠着他,在曠闊無垠的大海上,想要尋找到大明水師的蛛絲馬跡,也委實不容易。至於他們的要求,想要成爲葡萄牙人在大明的代理,裡克爵士笑了起來,這可是個好點子。
他們在休達,在毛里求斯都是這麼幹的,至於這些代理人是誰,對於偉大的葡萄牙帝國而言並不重要,只要他足夠忠誠,帝國樂意付出相對應的砝碼。
他望向不遠處的大船,忽然,一陣扣動扳機的聲音從頭頂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