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閒再次見到蔣安通已是在杭城的一處小吃攤上。
蔣安通這幾日神色難看了許多,反倒是陳閒有幾分紅光滿面,他這幾日休息得極好,且無人打擾,只是衆多錯綜複雜的消息需得他分析整理,不然恐怕都得胖上幾斤。
“陳公子。”
陳閒點了點頭,直截了當地問道:“幾時動手?”
蔣安通似乎沒有反應過來了,旋即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陳閒繼續說道:“我說的乃是查府的事情。”
“這麼說,陳公子是答應了嗎?”
陳閒笑了笑說道:“你覺得我這番模樣,在這兒坐下來與你心平氣和地喝茶辦事,還有什麼不可談的?”
蔣安通察言觀色了一副知曉陳閒所言非虛,連忙吃了好幾口放在自己面前的甜點,而後抹了抹鼻子說道:“陳公子好魄力。”
“若說是龍潭虎穴,我也並非沒有去過,這查府自不可比。”
衆人聽聞他個小孩兒居然口出狂言,但無人敢於給他質疑,在座的衆人都知曉此人在濠鏡一戰之中的神鬼佈局。
到了最後,竟是還有餘力。
這不可謂不恐怖。
“今日便可動手,不知公子如何做解。”
陳閒笑着說道:“以力破之便是,如此這般方顯我濠鏡羣盜等手段。”
衆人一聽,竟是有幾分心驚,尤其是雷子他最是知曉自己手底下衆人,這些人雖然戰力不俗,但與府兵對上卻是不智。
“少東家……”
陳閒淡淡地掃過他一眼,而後說道:“莫要擔心,我們雖是傾巢而出,但行的是隱秘之策,不會與官兵直接交手,而且恐怕此地的府兵在兩個閹人攪風攪雨之中,甚至都自顧不暇,哪有功夫來理會我等?”
雷子只將自己的話語吞進了肚子裡。
陳閒繼續說道:“此次我們不過是圖財,而非害命,若是驚動了官府追兵,再行動手不遲。”
衆人方纔勉強點了點頭。
陳閒一揮袖,站起了身來,背對着衆人,低聲說道:“且都歸去,速速準備。”
……
在蔣安通看來,他實際上並不在乎這個少年是否是個怎麼樣的大人物。
但這個小孩兒身上的氣魄,卻是實打實的。
但又是如何呢?
他走出小吃攤,手中取了些吃食,不遠處的少年已是出了弄堂,領着衆人往另一側去了。
“到底是個冤大頭,被人賣了,恐怕還得替人數錢。”他有幾分不屑地搖了搖頭,而後身子在衚衕裡七歪八拐,不知道走了多久,已是走到了一間外頭有點破敗的屋舍跟前。
而後他打量了左右兩眼,確認四下無人之後,便走入了屋舍之中,急急忙忙地將大門虛掩上了。
他抹了把汗,這間屋子看上去時常有人打掃,桌子上都被擦拭地一塵不染。
蔣安通看着大堂之中的巨大畫像。
乃是一對男女,女子手中提了一柄看似削鐵如泥的寶劍,而男的則一手挽了一個劍花,樣子頗爲出塵,好似是一對神仙眷侶一般。
“可真諷刺,一對雌雄大盜,偏要裝作一副出塵臨世的世外高人模樣。”
他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夠了吶,爹孃。”
他費力地在發黴的櫥櫃裡尋出個蒲團,想都不想,大力地衝着兩人造像砰砰砰,磕了幾個響頭,他也不覺得疼,而後一屁股坐在蒲團上,低聲說道:“也不知道過了今晚,兒子今夜還可不可能活着來見你們兩位老人家一面了。”
“你們兩位劫富濟貧一輩子了,卻沒想到在別人手裡栽了,這世上好心可沒好報,那些個上位的狗東西,可只想靠着三寸長舌討些個好處。”
他想了想,從懷中取了三枚東西。他將其中一塊看上去便很是不一般色的物件一把丟在畫像面前,而後低聲說道:“這叛徒已經被我殺了,渾身上下均是着了火,剩不下什麼,只有這個保留了下來,我便從火裡取了這麼個東西,權當做念想,
活活燒死的人,發出的聲音太大了,以至於我都擔心是否會將些個孤魂野鬼都招來了,好在他沒有那麼大的能耐。”
“那是個老頭子了,若是你們在世,估計和他的模樣也差不了多少,老頭兒,老太兒。”他說着說着自己先行笑了起來。
“若是沒有這個人,你們的計劃恐怕便要成功了,到了最後反倒是功虧一簣。”
“爹,你說的對,人這東西,不能去做那麼個出頭鳥,能夠悶聲發大財纔好,只是這樣的事情,可沒有這般容易。”
蔣安通似乎想起自己的父親站在家中過道,摟着當時還年幼的他,就那麼半開玩笑的說道。
“便是連你們到了最後都還沒有做到,爲了些事情就此鋌而走險,成了別人的走狗,最後惡事做足,只能鬱鬱而終。
我呢,我還及不上你們的萬分之一,只不過,就算這樣我也得做幾件驚天動地的事情來,畢竟總不能叫咱們蔣家給人都看不起了罷。”
在蔣安通的記憶之中,他小時候便被安置在這間屋子裡,他沒有什麼朋友,同齡人總是被隔絕在高高的圍牆之外。
他每日所作的便是習武,便是學着些祖傳的小偷小摸。
那時候的人都稱他爲怪胎,都說他乃是不會說話的啞巴。
他哭着去找孃親,卻被孃親提將起來打了數十下,屁股上一片青紅。
如此一來,幾次三番,他再也不曾有過哭泣。
就像是母親所說的。
“這哭哭啼啼本便不是男兒的本色,你既然要做頂天立地的蔣家人,這眼淚一輩子只能落下那麼有數的機會。”
他畢竟是不知道什麼纔是頂天立地的蔣家人。
在他的印象之中,所謂的蔣家,只剩下他和一雙父母。
這扁絲蔣家嗎?
他那時候似懂非懂,根本不知道這其中的意義,只是知道若是再哭便又要捱打。
小小的蔣安通不敢再造次,只能遠遠地避開那些言談不善的少年少女,在遠處看着他們玩着少年們應有的遊戲。
而自己只能日復一日的練習枯燥的把戲。
油鍋取銅錢,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