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海盜均是罵罵咧咧,滿嘴的不服氣,但心中也是知曉,幾個學士說的乃是實話,合情合理。
只不過,海盜自然是改不了嘴臭的毛病。
這數月以來,廝殺遍地,昔日同伴競相反目,敵手來襲,痛失家園,與官兵鬥智鬥勇,到了如今,方纔得了一片安寧。
有太多人已經過厭了這等朝不保夕的生活,也有太多人本想着脫離苦海,不願在海上漂泊鬥轉。
原本他們還對魏東河與陳閒有所怨言。
但在數月的濠鏡生活之中,他們方纔明白原來遠離廝殺的平靜纔是當真來之不易。
顛沛流離,只能帶來一陣陣酒精的麻醉,而平靜安樂,才能品出酒中的醇香滋味。
衆人默然地喝下了酒水,原本被海風吹得冰冷的身軀,頓時暖和了起來,而工坊的人還帶來了禦寒的衣物,到了此刻也都分發了下去,雖然戰壕之中禁止點火,但如今卻說不上太過寒冷。
而土人們更是渾渾噩噩,他們本就是這裡被奴役的人手,但隨着濠鏡主人的更換,在陳閒的手底下,他們初初嚐到了爲人的滋味。
他們吃從未吃過的東西,過從未過過的,像是人一般的人生。
幾個學士對着他們噓寒問暖,讓他們務必要在這場大戰之中活下去。
他們只能木然地點了點頭,他們並不擅長表達,甚至官話說的都不是那麼利索,但他們心中的火熱,哪怕是冥人與海盜都無法比擬。
而剩下的,也是人數最是稀少的便是冥人。
他們的心下一片敞亮,也不需要工坊的人手多說什麼,他們早已進入了自己的狀態,而其中端坐在戰壕之中,被衆人引以爲首腦的,正是自瓊山日夜兼程,趕回濠鏡的天吳。
衆多冥人都屏氣凝神,等待着這場大戰的來臨,所有人都要證明給在場的所有人,還有正在暗處觀察一切,洞悉一切的少東家看,他們纔是濠鏡的未來,是濠鏡真正的王牌。
每個人都懷揣着自己的理想。
貪生怕死,不爲未來者,早已遠離。
不信任濠鏡者,業已離去。
如今這一切,在這裡的每個人都願爲大義慷慨赴死,但他們心中同時震盪着的是少東家的一句話。
“活下去。”
……
而與此同時的海外,已被攻陷的一處島嶼上,龐大的三災戰船已經停靠在了海岸邊上,幾個海盜首領正蹲在火堆邊上烤火,幾人神色尚且輕鬆。
端坐正中的乃是一位老者,而在他的身邊則是一位白衣秀士,頭目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處,正在商談着什麼。
“我們在島上沒有遭遇什麼樣的抵抗,濠鏡上‘那位’的決策很是乾脆,揚長避短,便是收縮防禦網,將整個濠鏡的兵力彙集在本島上,這不可謂不明智。
本來計劃好以各面圍攻來困住濠鏡,甚至各點擊破,卻發現在濠鏡的其他面都設置了大量的不明物體,觸碰便會引發巨大的爆炸。損失難以承受。
防守者面面俱到,可惜實力不濟,偏要將人拉入無底深淵,這麼一來,我們不得不正面與濠鏡交鋒,到時候損失會有多大,不好說。”一旁的壯漢低沉地分析道。
老者點了點頭。
“麻煩的還是葡萄牙人和大明水師,這兩隻狼誰都不願意去打頭陣,都唯恐被人在身後捅上一刀。”
“我們何嘗不是?”水鬼模樣的男子笑着說道。
“正因爲如此,現在海上局勢比之最早還要複雜,三方若是不能通力合作,難保島上‘那位’施展手段,重演第一次海盜會戰之時的慘狀,這等把戲他最是拿手不過。”壯漢分析道。
“防不勝防。”老者說道。
那白衣秀士笑着說道:“當真有點意思,諸位可是知道,在佛經之中,有一說法,名爲‘天子魔’,又名‘天魔’,乃是四魔之一,亦是其中唯一之外魔。”
衆人不知其所云,唯獨那漢子笑着說道:“我曾聽聞,天魔名曰魔主波旬,久居於他化自在天,因不喜人出離三界,故而對佛以及修道之人施以種種阻礙。他乃是玩弄人心之魔,亦是以外力阻止他人成道之魔。”
那白衣秀士一擊掌,笑着說道:“你瞧瞧,這不就與濠鏡上的‘那位’不謀而合,他最擅長的,其一便是玩弄人心,將人心中的貪嗔癡,斷舍離弄得一乾二淨,明知如此,都會因此着道。
而他又有雷霆手段,阻擊天下,可謂是一等一的外魔。”
“此子行徑,詭異萬分,當得起天魔之稱。”
“本事再大,最終還不是被佛祖降服,若是有大毅力,大智慧,便不會爲之所趁,他手段變化萬千,但終究是小道。
所謂的戰法,仍舊不過是,以正合,以奇勝,能抓住其中關竅斃敵,方纔是關鍵之中的關鍵。戰術便是如此,萬變不離其宗罷了。”
“如此說來,樑先生恐怕心中已有對策了?”
“歷來亂局求殺,他濠鏡等着一場大戰展開,好坐收漁利,我們偏生不給他們機會便是,圍而不打,其心自亂,他們紮根濠鏡不久,根基不穩,眼見入冬,恐怕到時候,在陸路封鎖,以及海上封鎖之後,便會陷入困頓,到時候,任何一方都有徹底剿滅他們的可能。”
“只是我們等得了,像是大明水師與葡萄牙人可不見得能等,他們本就準備在月底之前決一死戰,便是濠鏡也只是稍稍拖緩他們的進程,他們打不打很是明顯,便是須臾之間罷了。”
白衣秀士笑了笑,甚至翻了翻白眼,說道:“你可知死道友不死貧道之說?他們誰打,我們都是收益一方,而且任誰先動手,那一家都將是最大的輸家,
我們只是不最先動手,等到他們動完手,我們再將濠鏡徹底圍困便是到了年底,濠鏡只能坐困愁城,守着這一塊尾大不掉的地界,最終捱餓凍死。”
水鬼打扮的男人卻低聲說道:“恐怕這事兒不見得能如樑先生所說那般如願了。”
“爲何?”
“傳聞之中,濠鏡似乎已經與葡萄牙人有所勾連了。”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