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底下沒有從不吃敗仗的軍隊,如果有,也不過是活在傳說之中。
薩亞和買谷裡很清楚這種事情,在過往,他們替漢人打了不少仗,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老戰士,也曾經在陰溝裡翻過船。
這次的圍剿,數量之多遠超他們的想象。
但很顯然對方沒有預料到還有他們的這一支奇兵,他們在暗,而對手在明,這是他們唯一的優勢。
至於濠鏡方面也下了死命令,他們六十人將要一定拖住這些漢人,爲主上爭取防禦的時間。
至於死?
薩亞口中似乎唸唸有詞,他們要活着回去。
此時的衆人實際上已經退守進入了大片連綿不絕的丘陵地帶,濠鏡並不開化,這樣的山脈比比皆是,樣貌盡皆相似。
但對於往日裡在山間討生活的狼兵而言,這些山脈都有自己的名字和相貌。
薩亞和買谷裡帶着衆人迅速佈置起足以阻擋對方前進的陷阱,而後藏身於暗處。
不多時,兩廣的部隊已是悄然抵達了目的地。
這些軍戶看上去有幾分面黃肌瘦,他們走在最前方,而後面跟着的是一個個看上去級別不低的軍官,若是有人走了些慢,便抽了一旁的藤條大力抽打了起來。
幾個軍戶嘟嘟囔囔,那軍官百戶彷彿聽到了似的,上前便是一頓大力地抽擊。
其中混雜的,看上去像是軍戶裡頭目的人,皺着眉頭走上前,似乎說了些什麼,那軍官方纔放下手中的藤條,啐了一口,而後驅趕着衆人繼續往前走去。
這樣的人手足有三四百人之多。
而且大規模的進軍,讓狼兵的出手變得極爲艱難。
一旦多點開花,他們便不能立時支援,不能在瞬間結束戰鬥的話,將會被拖入拉鋸戰的泥淖,他們原本有的優勢也將蕩然無存,最後暴露在陽光底下。
他們的情況也不比軍戶好上多少。
即便他們抵達濠鏡之後,一直都有米飯與足夠的魚類供養,但畢竟時日尚短,他們還要務農,充其量他們只是一羣擅長野戰的軍戶罷了。
就在這時,不知道是誰人踩到了陷阱,一聲鬼哭狼嚎便從一側的樹林之中傳了出來,只聽“哇呀呀”地一通亂叫,那人被繩索捆住了腳踝,高高地倒吊在了樹上。
一張粗糙的臉已是被充血弄得通紅。
衆人更是草木皆兵,紛紛舉起了手中的刀槍,幾個人戰戰兢兢地看着那個忽然被吊起來的同伴,不敢上前一步。
“救命啊!救命!”那人呼喊着,可卻沒有任何人敢輕易上前。
薩亞心頭一緊,低聲在林間吩咐了幾句,得到命令的手下紛紛從懷中取出一枚吹箭,他們悄無聲息地繞到了這一部分軍戶的側面。
而後幾聲微不可聞的輕響,這些吹箭命中了敵手,那幾人皺了皺眉頭,已是歪歪斜斜地倒了下來。
到了此刻,兩個狼兵頭目已是冷靜了下來。
在應對數量仍舊可以被清點清楚的軍戶的時候,這樣的作戰猶如一場精密而有上限的外科手術。
在對方無法反應的時候,一點點地切除病竈,而後縫合傷口,將整個病患的問題一一解決。
少東家曾經坐在他們的村落之中,笑着對她們說道:“你們乃是狼兵,狼乃是羣體行動,而且是於暗處一擊斃敵的最好獵手。
你們可能無法阻擋千軍萬馬,但當對手數量並不能像是碾死螞蟻一般碾死你們的時候,你們就有一定的操作空間。
你們永遠要記住你們是野戰的行家,是特種兵,在這樣的局勢下,藉助天時地利人和,便可以以一敵百,所向披靡。”
少東家說的時候,意氣風發,包括他們都聽得雲裡霧裡,但現在回味咀嚼,卻另有深意。
一場看似無解的難題,在抽絲剝繭之下,終有破局的可能。
哪怕只有一線破綻可尋。
水磨的功夫與狩獵無有不同,比得都是耐心與洞悉全局的能力。
那幾個倒下來的兵戶位置頗爲靠近樹林,且有幾分脫離部隊,他們的倒下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大部分的人都將注意力放在了那個被倒吊起來,卻不斷大呼小叫的人身上。
有幾個軍戶原本緊張的神經,更是因爲這個冒失鬼的屁滾尿流而放鬆了下來。
幾個狼兵丟出繩索,將死去的兵戶屍體,悄悄拖入了林地之中,他們換下迷彩服,隨便套上了兵卒的簡陋衣衫。
而後罵罵咧咧地從林地之中鑽了出去。
狼兵本就是同一村落之中的居民,對於彼此萬分熟悉,故而不存在誤傷的危險,早有幾個軍戶在百戶的喝罵聲中,不情不願地摸到了那個被吊起來的人的身邊,而後解開繩索,將那人放了下來。
好在此處除了套索,便沒有了其他的陷阱。
衆人舒了一口氣。
那百戶大罵道:“都是些沒用的東西,敵人都還沒攻過來,就自亂了陣腳,丟不丟人啊!若是一個小小的濠鏡都拿不下,你們不如統統去死了了賬!”
那些個兵戶卻沒有什麼反應,只低頭暗自看着百戶。
他們活得生不如死吶,說實在的,死不過是一種解脫,只是好死不如賴活着,能夠活着,總比自行了斷來得暢快罷。
他們也沒有膽子去自我了斷,了卻殘生。
只得在這個世界上渾渾噩噩,得過且過,巴望着有一天脫離苦海,無論是死,還是換一種生活的方式都好。
濠鏡與兩廣一帶中間便隔着這片丘陵,衆人行軍速度並不快,那些狼兵似乎在他們眼底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了聲息。
那百戶大笑道:“恐怕那些個什麼勞什子濠鏡的兔崽子都怕了老子的威名了,剛纔不還叫囂的厲害?現在人呢,一個個都當起了縮頭烏龜了?”
他看着部隊緩緩踏入一片林地,想着自己若是第一個拿下這份功勞,別的百戶與部隊恐怕都得空手而歸,不由得暢快了起來。
忽然,他眼底一黯,頭頂的樹蔭已經徹底遮掩住了光線,他似乎覺察到什麼不妙,但此時的他已是被別的事衝昏了頭腦。
一場死亡已經靜悄悄的降臨在了他們身側。
暗自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