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陳閒而言,這是一場動用全島勢力進行的攔截與圍剿。
而且從一開始,謝敬就處於不敗之地,因爲會有所有的勢力替他擦屁股,不放過任何一條漏網之魚。
可很顯然,謝敬沒有這種想法,他要的是親手剿滅所有的殘餘勢力,這樣纔是他的勝利。
海盜船和最大的那艘佛郎機戰艦接舷之後,跳上戰艦的是以魏賀爲首的倖存海盜,他們的人手並不多,原本合計八十餘人,被分成了兩條船,這條船上共有四十餘人,包括海上花在內的少部分成員已經在炮火的襲擊之中當場身亡,剩餘的大部分人身上都帶了傷。
而像是魏賀這樣身上不帶有任何傷口的,幾乎是鳳毛麟角。
他在登船之初,號令所有人與他一併上前,第一批的人都各自扛了一具同伴的屍體,用作沙包和人肉盾牌,剩餘的人將同伴的鮮血塗抹在自己的身上,有的是臉上,畫得猙獰異常,猶如蠻荒的薩滿一般,叫人不安。
這是一種海上常見的儀式,在海盜之中極爲盛行。
人死之後,魂魄仍會留在人的體內,而他們的鮮血將是最好的媒介,將能夠激發剩下的人的武力和勇氣。
魏賀一馬當先,他聽到一陣密集的槍響,身邊有人即便是扛着屍體,仍舊是應聲倒下,而後猶如一口破麻袋一般跌入了海中。
槍聲暫時熄滅,他虎吼一聲,已是衝上了甲板,他將懷裡的屍體往人羣裡一推,他帶的乃是海上花的屍骸,他從屍體的腰間拔出那把短火銃,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對着人羣密集之處,便是扣動了扳機。
只聽一聲巨響,那些佛郎機人已是倒下了幾個。
身後跟着的海盜也已經登上了甲板,他們將屍體丟在地上,有些則將屍體猶如兵刃一般狠狠地拋擲向了那些對手。
短刀刺破了屍體的皮肉,鮮血如注,灑滿了船舷。
對於魏賀而言,這不算是個好兆頭,畢竟先流的血,可是大傢伙的。
可是此時,現在也顧不上那麼多,他抽出背在自己背後的長刀,已經狠狠衝着面前的敵人腦門劈了下去。
往日這雙手拿的乃是鋤頭與鐮刀,面對的也是連綿不絕的稻穀。
只是到了現在,他拿的乃是刀劍,是殺人器,面對的是一個個想要取他性命的對手。
他不能死在這裡。
他忽然有了那麼一絲覺悟。
自己這條命,是家裡人給的。
他一刀狠狠地劈在那人的頭頂,刀口甚至嵌進去了半寸,那人當即斃命,只是可能用力過猛,他一下子竟是沒有把單刀從傷口處拔出來,反倒是脫了力,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周圍的海盜猶如瘋狗一般涌上了甲板,原本的海盜船已是不留人了。他看到就連大副都都拿着巨大的木頭舵盤,衝上了甲板。
這本就是你死我亡的局。
魏賀明白了過來。
而相對而言,佛郎機人更多的人聚集在船艙和下層,因爲整個戰船的運作,脫離不了他們,而且那些佛郎機人顯然也發現了目前船上的情況並不對勁,另外兩艘船,正在快速往此處靠攏,現在被包夾的人,已經是他們。
如果不能在這條船上佔據主導權,緊接着他們面對的將是必殺之局。
那個少年人不是說過嗎?
這羣洋鬼子其實在正面作戰能力上,只比海盜強嗎?
不就是因爲他們善於結成陣型,到時候,讓他們登船,他們就再也找不到像是剛纔那樣一擊必殺的機會了。
機會稍縱即逝。
他一聲令下,只餘下幾人在甲板之上進行掃尾,其餘人就像是野狼一樣撲入了船艙,見人便殺。
這些船裡甚至還有幾個衣不蔽體的女人,也看不出是哪國的人,看到這些帶刀且渾身浴血的人,都一聲驚叫。
已是被人一刀捅在心口,眼見得不活了。
有些聽到了上層動靜的佛郎機人叫罵着從裡頭衝了出來,卻正迎面遇到海盜,走道窄小,他們擡手便是射擊,走在前頭的海盜轟然倒下,但那人也很快被亂刃分屍,這樣的情況出現了多次,後來衝在最前面的變成了魏賀,他從一拆下來一面厚門板,擋在面前。
隨着他們的深入,無論是炮擊室內還是別的重要位置,都被他們殺戮一空,幾個炮兵甚至想要點燃引信,好在海盜飛撲了上去,冒着被炸得粉身碎骨的風險,阻攔了住了那幾個人的動作。他們纔有驚無險地佔據了整條船,。魏賀也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只知道自己現在的手,現在痠軟地甚至擡不起來。
他沒來由地顫抖着手,向着一旁的同伴說道:“有煙沒?”
那人是個刀疤臉,此時臉上又添了一道巨大的裂口,他一咧嘴,傷口裡的肉便往外外翻,看上去極爲嚇人。
他伸手甩過一根,身後便有幾個海盜罵罵咧咧地說道:“你這個人忒小氣。”
被他伸手一推,已是跌了個人仰馬翻。
那人說道:“你是條漢子。”
魏賀笑了笑,卻發現自己的臉上也是生疼,伸手接了煙,找那人引了火,才抽了兩口,正聚集在船艙走道的人,匆匆忙忙地衝上前來說道:“外面的佛郎機人已經登船的,兄弟們都撐不住,都在往裡撤了。”
“來得有點快。”魏賀撓了撓頭,他其實沒什麼見識,如今三十好幾,頭一回遇到這等四面楚歌的陣仗,倒是那個疤臉說的極爲豁達:“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既然到了這個地步,也沒什麼在怕的。”
周圍的海盜們紛紛附和,原本四十餘人,如今,不過二十出頭,對於他們來說,生死未必是那麼看重的事情。
他們經歷了多少大戰?
從第一次海盜大會戰,到內亂,再到如今。
炮火連天的戰役,血淚的揮灑。
他們見過無數,一切均是不在話下。
論打仗。
他們早就看夠了!
早就活夠了!
大部分海盜歡呼着,鬼叫着,這是他們的盛宴,是他們的殺戮!
魏賀沒有說話,他緊緊握着自己的單刀,指甲刺在自己的掌心,痛的流出血來。
他看向外面,只在心裡喃喃道:“我可還沒活夠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