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逗弄着黃狗,這是在鄉間隨處可見的小動物,往往是用作看家護院之用。
家裡人對它素來沒什麼好感,反倒是玉娘將它從鄰居家抱了回來,悉心養護,如今它已是不過一歲,長得卻是比別人家的狗子都要大上一圈。
謝敬就在她身邊,自從那次事情之後,兩人的距離也近了許多。
但玉娘倒是知道,這並非是因爲她的緣故,而是謝敬身邊可以商量事情的人委實不多,而她恰好是其中的一個。
“昨夜是三批。”臨近黃昏,他們在山間駐紮,謝敬和玉娘在視線開闊的高臺上,點了篝火,謝敬往火堆里加了幾根木柴,而後喃喃說道。
“過了明日,就能到陳氏村子,料想他今日該有大動作了。”謝敬看了一眼遠處的聚落,那裡也點了篝火,人影飄忽看不分明。
“堵永遠都是堵不住的。”玉娘從一旁抓了一根獐子肉塞到了狗的嘴裡,狗子親暱地舔了舔她的下巴。
“吳六這個人心狠手辣,隱藏在幕後,做的乃是見不得人的勾當,他估計巴不得把你葬送在此,甚至還有別的用意。”玉娘分析得很是透徹,她是個心無旁騖的人,別人尚且會被柴米油鹽所分心,但一旦脫離了那種生活,玉娘大部分的時間都會用來思考。
她對於人心的洞察,還有局勢的掌握都有高出常人一等的敏銳。
謝敬點了點頭,也算是同意了她的說法。
越是與她相處,謝敬越發覺得這個女人未來會有大用,於是他也收起了幾分輕慢,不自覺地想要將她導上濠鏡去。
只是他同樣也很是矛盾。
“這世上對於這些大老爺們而言,什麼最重要?”
謝敬想了想。
“不知道。”
謝敬莫名其妙地說道:“孩子。”
女孩兒這才知道自己臉漲得通紅,嘴上仍舊不鬆口,只說:“還是你的不對。”
謝敬往日裡雖是沉默寡言,但不代表他什麼都不懂,知道這種場景還是緘默爲上,乾脆只是看着篝火,不再多言。
良久,玉娘才平復了心情,低聲說道:“你說得沒錯,恐怕吳六還想要拿這些孩子做做文章。”
“據你所說,如今的陳家村,老一代與新的一代都極爲嚮往海上的生活,這和吳六的想法背道而馳,他坐擁陳氏最大的對外聯絡渠道,
若是你們都去了海外,那麼他的籌碼將一無所有,他的權威也好,他的財富也罷,都會落空,所以他會拼盡全力,把這些人都留下來。”
“那麼最好的辦法,便是殺了你,而後把孩子們扣作人質,但這些事情,吳六卻指使不動手下的人去做,因爲手下的人的孩子也在這些人之中。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甭提是人了,所以,他想必想要向其他的勢力求援,而且,對內則說,是從你的手裡,把這些孩子都給救出去,有什麼人對你謝敬恨之入骨,但又可能對他們這些當地子民伸出援手呢?”
謝敬吐了口氣:“荔浦縣的府兵,亦或是衛所。”
“兜兜轉轉,回到原點,也不知道吳六腦子哪裡不好了,要與虎謀皮。”
“總比一無所有來得強。”謝敬下了個定語,“既然猜到了他的打算,我們也該早做打算了。”謝敬剛想要飛身一躍。
卻被玉娘緊緊拉住了衣服。
他回過頭,疑惑不解地看了玉娘一眼。
玉娘卻志得意滿地擡頭對他說道:“山人自有妙計,管教他那些人來個分崩離析。”
……
吳六看着篝火,裡面的火焰熊熊燃燒,就像是他的意志一般。
別人都尚且發睏,但他這個人羣之中的最年長者,卻反倒是一點都沒有睡意。
相比於其他被抓的壯丁,他吳六反倒是主動要成爲其中的一員的。
他生得老邁,而且常年做的也不是體力活,更多的時候,他做的乃是口頭營生,人生得便是消瘦,看上去病懨懨的,好似時日無多。
但這次的事情卻讓他看到了出路。
衛所是一處好地方。
這裡是地方性武官時常出沒的地方,在大明,文官權傾朝野,而武官則地位低下,重文抑武的情況之下,大部分的武官鬱郁不得志,轉而在地方橫徵暴斂。
他們或許沒有權,但一定有錢,而且對於錢有一種偏執的喜好,而他們往往又執掌一城的城防,只要敲開了他們的門路,商賈纔可財源廣進。
而對於百姓而言,這無權的武官同樣是壓在頭頂的一座山。
武官武官,那大小可也是個官兒啊!
之前的吳六並沒有這個辦法,觸碰到這些武官。
武官雖然地位低下,但官民自有隔閡。
哪裡是他這種斗升小民,乃至於罪徒之後能夠輕易見到的?
但在衛所卻不一樣,他有很多機會。
而他這次也成功了,他勾搭上的這位百戶,叫做湯政中。
他原本已經擬定了計劃,用一筆不菲的買命錢,將自己連同陳氏人“贖”出去。當然這筆錢都要分攤到每個青壯身上,當然以示慈悲,他吳六將會出“大頭”。
可還未施行,謝敬來了。
而且不費吹灰之力將他們從衛所帶了出來。
而且,他還想要帶人出海?
想都別想!
好在,他和那位湯百戶已是有了聯繫,他幾次三番派人下山,就是爲了將他的信件送到湯百戶的手中,到了那時候,整個陳氏不就由他說了算!
以後,就改叫吳氏!
哈哈,還有那個千嬌百媚的小娘子。
怎麼看,都越發水靈了。
可就在這時,下頭卻傳來了一陣騷動,一個個少年熱淚盈眶地撲入了他們的父輩懷中,大聲喊着“父親”。那些青壯久未與孩子說話,一時之間,已是泣不成聲,他們也想要回家啊,過着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誰也不願意在外顛沛流離啊!
孩子不曾來的人,此時也激動莫名,之前雙方對峙,他們尚且能夠站在吳六身邊可看了這樣的場景,他們卻更想要插上翅膀立馬飛回家中,享受人倫之樂!
什麼想法都拋到了爪哇國去!
而就在這時,原本負責送信,和點燃狼煙的青壯也抖着手,看着孩子一把將他抱在懷裡。那張信沒人留意間,已是落在了篝火裡,燒成了灰燼。
誰人都沒有注意到此時的吳六。
他手握成拳,青筋暴突,臉色青黑,已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