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閒咕嚕咕嚕地嚥了口口水。
他忽然有點後悔,忽然背後也有那麼一絲絲髮涼。
如果早知道有這麼一口狗頭鍘,他萬萬是不敢對身後這位呂統領說這樣的狠話。
他看着那幾口鋒利的鍘刀,彷彿可以看到一個哭爹叫孃的陳閒被人五花大綁拖上斷頭臺的樣子,得,恐怕還不如那幾個身首異處的貨色來得有出息。
不過,根據呂平波的解釋,陳閒才知道,做海盜是一個高危行業,人生得意須盡歡,能跳槽時便跳槽,本來就不是講究工作忠誠的行業,所以,像是竊取情報啊,或是改換門庭啊,或者乾脆就當了忠奸人吶,這種在業內簡直是太常見不過了。
可能昨天還抓着你要和你燒黃紙拜把子的兄弟,隔天就會在你背後捅你一刀。幹這行的,這種行爲簡直和喝水一樣,稀鬆平常吶。
所以呢,每天查找你身邊的二五仔活動,就變成了大東沙島上的日常了。
二五仔必須死!
陳閒是那麼覺得的,不過,等到他想到什麼事兒的時候,看到謝敬和克魯士已經拍了拍自己滾圓的肚皮,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陳閒。
他們面前擺放着的瓷鍋已經見了底,那一大碟子的魚片也不見了蹤跡,盤子比克魯士那張白淨的老臉還要乾淨。
克魯士還頗爲不合時宜地打了個嗝,摸了摸自己渾圓的肚皮。
得,現在陳閒就想把這兩人都送上斷頭臺,讓他們體驗一把什麼叫吃獨食的二五仔的滋味。
呂平波和章師爺大概也覺得卸磨殺驢這事兒實在抹不開面子,兩人呵呵笑笑便不再言語,反倒是熱情地招呼三人往大東沙上去。
陳閒倒是覺得這章師爺實在不是什麼好鳥,什麼時候自己得找個莫須有的罪名趕緊把這一位往斷頭臺上一送,世界從此清淨了。
這時,早有幾個海員擡着一副擔架,把燒成了炭的魏東河送下了船。
根據呂平波的說法,在大東沙上有豐富的基礎設施,醫療條件可以得到保障,他們的島上還有來自京城的名醫坐鎮門診,從頭疼腦熱發燒風寒,再到傷筋動骨,號稱你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能讓你平地還陽,重新走上人生巔峰。
不過陳閒看着不遠處的仍在收斂屍骸的海員,相對於這些在船上摸爬滾打的老海狼,這些被留在島嶼上的居民則顯得有那麼點面黃肌瘦,營養不良,他們的皮膚被陽光曬得黝黑,頭髮也亂糟糟的。
對呂統領的這番話保留意見。
陳閒東看西看,反倒是看到了一個詭異的人影。
確切的說,那是一個穿着白色長衫的怪老頭,他的頭髮亂得像是一簇鳥窩。
此時的他,正走到了堆放屍體的地方,其餘人好似對他都視若無睹。
他東翻翻,西看看,不時擡起屍體的四肢,看看刀口,彷彿有那麼些不滿意,又搖了搖頭,過了良久,他彷彿才發現了一具可堪一用的屍體,也不顧着滿地血污,伸手把屍體拽了過來,而後大搖大擺地將屍體拖走了。
陳閒看得目瞪口呆,這位兄臺翻檢屍體的手法,怎麼這麼像菜市場裡買菜的老頭老太?他這是把屍體拿回去煲湯呢,還是炒菜啊?
他看了看,衆人對這樣的行爲習以爲常,不由得眼角抽搐,有些不安地看了兩眼,身邊站着的正老神在在的呂平波,想着怎麼都得和這幫子兄弟劃清界限,不然可就得吃上人肉叉燒包了。
據說草原上,倒是有些土著把漢人稱之爲“兩腳羊”,並且把人當做儲備糧,那是野蠻人才能幹的事兒。不過陳閒想了想,這兒和蠻荒也沒什麼差別了,真出這種事兒,好像也不算多離奇。
陳閒沒來由地一陣發虛。
“小邵,給陳小兄弟他們安排一下住處,從此以後,咱們就是自家兄弟不分彼此,萬萬不要怠慢了啊。”呂平波笑着對身邊的一個男子說道。
小邵閃身出來,嬉皮笑臉地說:“我辦事,統領還不放心嗎?陳兄弟,咱們走着。”
……
小邵是個能說會道的主兒,嘴皮子上下一碰能說出不少島上不爲人知的事兒來。他領着三人往左側去,指着一處海岸,那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聚集了一羣不知名的鳥獸,早有海員將屍體擺放在那裡,那些野獸紅了眼,站在屍體上啄食起血肉來。
“那是用來停放屍體的,島上時常會有人死於疾病,菌血症更是大頭。亦或是這樣的叛徒,屍體不能隨意停放,只能放在那裡,這裡的海鳥都吃慣了人肉,他們早間吃不完,會有浪頭把屍體捲入大海里,這樣一乾二淨,對咱們還是對他們都好些。”小邵笑着說。
陳閒有些詫異地問道:“他們?”
面前的海員面色卻一改往常,他點了點頭,隨後想了想回答道:“是鬼。”
小邵語氣有那麼點陰沉,一聽到“鬼”這個詞,陳閒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雖然他上輩子是個苗根正紅的唯物主義者,但他自己就是一個違反科學的存在,那麼就連鬼這種東西,都顯得不是那麼不可以接受了。
“我們在海上討生活的,信鬼神,也信龍王爺,太多人不是死在刀槍下的,離魂症會死,生病缺醫少藥也會死,突然遇到風浪,也會死。
有多少人不甘心吶,就有多少冤魂,聽我爺爺說,這些冤魂都會回到以前居住的地方,飄飄蕩蕩的。陳兄弟,你說他們是不是也不大容易?搞不好,現在陳兄弟你的肩膀上就有一隻鬼呢。”
“小邵,你可這是說笑了,咱們在海上討生活的,哪裡會怕什麼鬼。”
不過,後面幾天,謝敬每天一大早都能看到少東家對着鏡子不停地照,彷彿是在看自己的肩頭有什麼東西似的……
陳閒對於死人沒有什麼概念,他的長輩早早就離開了他,他不曾經歷過生離死別,唯獨的一回,還是自己孤零零地死在醫院的大牀上。
還是賴活着好吶。
白銀海盜團所在的島嶼,是大東沙之中的一座,位於複雜的珊瑚洲中央,是一處易守難攻的天塹,只有熟悉此地的老海員才能避過所有暗礁和暗哨才能毫髮無損地抵達這裡。
這座島嶼被稱作銀島。
陳閒怎麼聽着就覺得有那麼些怪怪的,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座島嶼頗大,是大東沙珊瑚洲星羅棋佈的十數座島嶼之中,面積最大的一處,一側建有碼頭,也就是陳閒登陸的地界;小邵所說,在另一處還有座隱秘的入水處,據說乃是前代主人所建,但位置卻無人知曉。
言談間,一行人忽然到了一處平地,陳閒遠遠地看到了一整片連綿的茅屋,遠處三三兩兩的孩童結伴採集着什麼。
正當陳閒想要往前看去的時候,突兀地一個消瘦的身影,就那麼結結實實地倒在了他的跟前,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