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閒躺在一張絲絨大牀上,他睜開眼,面前是一箱箱閃着金光的財寶,用純金鑄造的錢幣,匯成了條金燦燦的河流,這些錢幣好似液體一般流滿了牀腳,有一些落在牀單上,順着絲滑的被面,緩緩滑落到了地上。
而就在不遠處,陳閒看到了四個穿着綾羅的美女,她們長得別有風情,低眉垂目地跪在那兒,見得陳閒醒來,都嬌滴滴地喚了一聲:“老爺~”嫵媚動人,這聲叫喚都要滲到陳閒的骨頭裡了。
對於陳閒而言,這事兒說來也是丟人,他兩世爲人,到現在都是個初哥,別說女人了就連母豬都沒摸過,乍逢此時,一時之間居然慌了手腳。他“你你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那幾個美人嬉笑了一聲,鶯鶯燕燕間,身着紗衣,窈窕的身段兒在若隱若現間已是環繞到了他的身邊。其中有人手捧鎏金酒壺,亦是有人手中託着果盤,或是持着鮮花,幾人當即躺在了大牀上。
陳閒只覺得五色爲人所迷,亂花迷了眼,幾隻嬌嫩的小手不知不覺間,已經摸上了他的胸膛,陳閒皺了皺眉頭,這彷彿沒什麼感覺……可來不及他思索,已是嚐到了一絲清冽的酒味。
他擡眼一看,已是有個少女斜着頭,如同錦緞一樣的長髮,披散在了他的牀頭。
“老爺,吃酒。”嬌滴滴地聲音在陳閒耳旁響起。
陳閒笑眯眯地張大了嘴,可就在這時,他感覺到脣邊一陣滾燙,他手足無措地招呼了兩下,隱隱約約間,卻聽到有人在叫“少~東~家~”
頓時,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猛地睜開眼,一張油膩的大臉,手裡提着一柄銅壺,正諂媚地看着他。
他大叫一聲,又是飛起一腳,可沒成想,魏東河伸手一抓,呵呵一笑:“少東家,沒想到吧……”陳閒已是提起另一隻腳,狠狠地把他踢了出去。
而後直起身,抹了一把臉,陳閒沒好氣地環視了周圍一眼,一切如常,只是原本黑暗的斗室裡,已經打開了一扇只容鳥鼠通過的小窗,每日會有些兵丁送吃食進來,
海上並沒有座標可言,他也不懂觀測天象定位的本事,無從得知自己已經在海洋上漂流了多久。遠處的魏東河“哎呀哎呀”地爬了起來。
陳閒想了想,雖然他也不確定這一路上能否真的遇到葡萄牙的武裝商船,但終究是一線生機,如果就此放棄不談,自己還好說,這兩人恐怕就得給自己陪葬了。
他撓了撓後腦勺,大聲叫道:“謝敬,謝敬,你在聽嗎?”
除了魏東河,這間斗室裡,還藏着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黑無常,陳閒的計劃裡,他是不可錯過的一環。
“少東家,我在這裡。”
一個人影無聲無息就落在了陳閒身後,形同鬼魅。
“少東家的話,東河,阿敬,你們信不信?”從陰影裡走出個清瘦的青年,賣相倒是比魏東河好了不知道多少。
兩人卻異口同聲道:“當然是不信了!”
陳閒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
魏東河已經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少東家,咱跟着你在兩廣也有六個春秋了,你盡日裡不是扒牆偷看村裡王寡婦洗澡,
便是去揪老張家的閨女小辮兒,你每每幹些壞事,又需得人墊背了,總得說那麼一句,現在咱們在海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有殺身之禍,小的……小的,這可不敢信了。”
陳閒抹了把汗,感情陳閒這孫子可沒幹什麼好事,他咳嗽了兩聲掩飾尷尬說:“現在咱們在官府的船上,再不拼個魚死網破,咱們爺三兒都得給人拖菜市口削成人棍,現在我知道有一條生路。”
“不能吧……這茫茫大海的。”魏東河詫異地叫道。
陳閒已是從凳子上跳了下來,大耳光子掄圓了抽了過去,直打得他眼冒金星,一邊罵罵咧咧地說:“直娘賊的,我說話什麼時候有你插嘴的地方?少爺說有,就一定有,給我老實聽着。”
他揹着手,走到被砸出的缺口前。
“我聽聞佛郎機人狼子野心,覬覦濠鏡已久,常遣快船徘徊於此。”
所謂濠鏡,便是澳門,《明史》記載,“東西五六裡,南北半之,有南北二灣,可以泊船。或曰南北二灣,規圓如鏡,故曰濠鏡。”《明史》雖是由清人編修,但之於地名一類,卻不曾有多改動。
“佛郎機人可是咱們海盜的死對頭,十幾年前,這幫子紅毛鬼就把當年大統領的地盤給佔了。”謝敬身在兩廣,雖然這幫曾經的海上劫掠者已經上岸服徭役三四代,但對於海上的一舉一動,仍是四處打聽。
十幾年前,佛郎機人攻陷了滿刺加,就此算是直接勒住了南洋華人的喉嚨,這條黃金水道的淪陷,可謂是給當下施行海禁的朝廷雪上加霜。陳閒自然知道,滿刺加,即馬六甲海峽的重要性,這裡同樣是當年陳祖義的老巢,在最巔峰之時,這裡盤踞着數以萬計的海盜,每有大魚落網之時,必傾巢出動,黑旗遮天蔽日,海上行舟者莫不退避三十餘里,仍心有餘悸。
只是一朝煙消雲散,世上早已沒了陳祖義之名。
“過不了多久,這艘船會沿着既定路線,途徑濠鏡,兩廣,本少爺料定不差,必會在中途遭遇佛郎機的武裝商船,到時候,我們就有了一絲逃出生天的可能。”
“少爺……你是不是發了失心瘋……”
陳閒微微一笑,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身影,揹着手看着外頭,不再說話。
他自然不屑於和魏東河解釋什麼……雖說自己無論怎麼解釋,都會被當做失心瘋,搞不好站在那兒的謝敬又是一記手刀,本少爺雖然原本智商一百八,也架不住人這麼敲,敲多了搞不好就真的成了個智障。
不過,這種未卜先知的手段,在古代怎麼看,怎麼像是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也難怪這兩人不敢相信了。
可陳閒又不能說自己是穿越來的,這段歷史我看過,這種事兒更無稽了,搞不好到時候,便不是吃一個手刀那麼簡單,謝敬要知道少東家給人掉了包,怕不是得把自己的脖子給擰斷了去。
陳閒這段日子幾乎都是在昏迷之中度過的,實實在在是怕了謝敬的手刀伺候了。而關於陳閒這位海盜裡天字第一號二世祖的印象僅僅停留在他是目前唯一一個陳祖義的血裔這件事上。
不過聽魏東河的話,這位恐怕還算得上品行不端,道德感甚至還有那麼有點缺失,擅長施小聰明,哪怕在兩廣那種動不動就暴動械鬥的地兒,這位主兒也是不改初衷,該跋扈就跋扈,該驕縱就驕縱,混沒半點把自己當成流放三千里的罪犯的自覺。
陳閒倒是不由得對這位仁兄豎起大拇指道一聲:“是個狼火”。他坐回了椅子上,便有魏東河上前來替他揉了揉腿,仍是面露憂色。
“東河,你跟着我這麼久,少爺哪天做的是沒把握的買賣?”
東河哭喪着臉說:“少爺你有本事,可東河我沒有啊,你那會兒在大奶奶面前都是全身而退,落得個好名聲。
人人都說你是十里八鄉的神童,哪敢說三道四,一有事兒,準是咱們這些做下人的不是,這誰頂得住吶。”
陳閒一腳蹬開他,惡狠狠地說:“少爺那是爲了你好,沒見書上講,什麼叫‘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直娘賊,連這點苦都受不了,以後,咱們圖謀大事,爭霸海上,我怎麼仰賴你個師爺?”
魏東河聽到師爺兩個字,皺成一團的大臉,忽然擡了起來,兩隻大眼直愣愣地盯着陳閒。“大師爺”這仨字一直是魏家人心中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的榮耀,原來少東家他……他想着想着,不禁抹起了眼淚。
魏家不像陳家一脈人丁興旺,一貫以來便是九代單傳,傳到他太爺爺那一輩到了鼎盛。
他太爺爺魏鍾嵐替陳祖義陳大當家出謀劃策,甚至連謀取渤林邦國都有他的影子,那時人人都稱他一句“大師爺”,在萬餘人的海盜團裡,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連謝敬的祖輩都得聽他調動,風光無兩。
可傳到了他這一輩,雖然衆多老夥計都已經成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可他不一樣,他是少東家的跟班!是整個兩廣的榮耀,可……他也知道自己爛泥糊不上牆,除了吃喝和背鍋,就是被村裡的人們恥笑。
沒想到……沒想到往日裡對自己不假辭色,動則踢,少則罵的少東家,對自己居然有這麼高的期望。他擡起頭,深情地看了陳閒一眼,努力把淌了一半的鼻涕吸了回去。
“看夠了沒,給我滾開,擋着道了。”陳閒佯裝要踢,魏東河一個機靈已是滾到了一旁,他早已在心裡下了決定,他這條賤命本來就是爲少東家而生的,少東家要他背黑鍋,要他赴湯蹈火,他都在所不辭。
陳閒被魏東河看得發毛,偏過頭去看着外頭,低聲說:“謝敬,你能從這裡出去嗎?”
“我要去便去,要來便來。”
陳閒“嘖”了一聲,這纔是高人風範嘛。不過,這殺官搶兵,劫掠船隻,可能還得屠殺國際友人,不大好吧,畢竟我華夏是禮儀之邦,哪怕在現代這種肆意妄爲的事兒,隨便舉出一件來,可都是要殺頭的,能做這件事兒的只有江洋大盜。
哎?去他孃的,江洋大盜。
在下不就是如今天下第一的大海盜?就別說是明王朝七百一十萬平方公里的地兒,就算放眼全球,老子不都是頭一號的匪類?
雖說,可能得在這後頭加上個後人。不過沒關係,本少爺乃是要征服四海,成爲海盜王的人。他看了看一個面無表情,一個沉浸在不知道什麼事兒裡不可自拔的狗腿子們,有些不耐煩地用手指叩擊了兩下船板,他看了一眼四圍無人,遠處海天相接,寬廣無垠,低聲說:
“謝敬,當下便有一件事非你不可,此事關乎我們三人身家性命。你此去,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知曉了與否!
不日之後,佛郎機人便要上門送本少爺送一份大禮,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誰若是想要攔着本少爺收這份大禮,我陳閒非把他腦袋擰下來當球踢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