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如燈滅。
事發之前,誰也沒有想到,一個瘦骨嶙峋,一隻腳已經邁入棺材的怪老頭,會隨身攜帶利刃,甚至會一言不合就行兇殺人。
就連陳閒也稍顯驚訝,反倒是蘇青嘆了口氣,彷彿知道些什麼。
單勇被擡了下去,至於他的家人,陳閒依稀記得,在那一串拒不上船的島民之中赫然有他們的名字在列。
他們覺得,遲早白銀團會折返珊瑚洲,也相信珊瑚洲固若金湯,三災不一定能夠打得進來。
他心道:“這也算是一種團圓了。”
陳閒不是鐵石心腸的狠角色,但有時候也會覺得是否在有些時候,自己顯得過於仁慈,單勇幾次三番和自己作對,換做別的海盜頭目,早已把他丟進海里餵魚了,陰謀算計無所不用其極。到了他這兒,只不過小懲大誡。
甚至讓他跳出來拂了自己的面子。
不過也隨着單勇被一刀斃命,這些見血的海盜方纔不再多話,一時之間,空氣之中充滿了沉默的氣息。
“散了,陳閒,叫你手下把人領去,明日各方面首領來此集會,我們要辦大事了。”魏東河的語氣裡聽不出什麼情緒,沒有氣惱,沒有猶豫,甚至沒有怪罪。
幾個海盜仍在罵罵咧咧,被張俊瞪了一眼,頓時夾起尾巴灰溜溜地消失在了山中。
陳閒自顧自地裝作要走。
卻聽到身後的魏東河低聲說道:“你跟我來,我有事要問你。”
三三兩兩的知道內情的人跟着陳閒抵達了往日陳閒居住的山洞門口,夜涼如水,衆人悶聲不響,場面之中滿是肅殺。
陳閒還不曾說話,身後的魏東河已是單膝跪地,低聲說道:“少東家,東河來遲了。”
在魏東河看來,他並沒有徹底完成陳閒的囑託。
爲此他早已惱恨不已。
但陳閒看得很淡,只要不是耽誤了大事,便算還好。
總得分個主次不是?
他笑着應和道:“沒事,來得正好,趕巧有一出大戲正要上演,到時候咱們去撿漏便是。”
“自濠鏡三島以南,或是自陸路向兩廣一帶擴散,朝廷鞭長莫及,這實際上是爲何佛郎機人能夠屢屢得手的根源所在。
濠鏡物資更是貧瘠,對任何佔據者來說,都是一塊極爲難啃的骨頭,他唯一的優勢只有一點,他是一塊連同了東南亞與東亞大明王朝的跳板,因商而重要,所以它對於重農抑商的大明來說,他一文不值。”
陳閒沒有和魏東河多說什麼閒話,他也知道,他說什麼,魏東河都聽得懂。
這是他對於手下頭一號謀士的信任。
“所以一旦抵達濠鏡,我們需要快速展開一件事,商貿,還有加工業,貨物我會從我已知的東西里挑揀出兩三件,作爲主力打造商品,與此同時,我們要打造一支船隊,遠至滿次加,國內則前往福建和寧波港,若有機會,還需染指天津衛,力圖在最短的時間裡,形成一張粗淺的網絡。”
“過完年後,還有一場惡戰等着我們。絲毫不能掉以輕心。”陳閒更像是對自己說着佈局。
魏東河開口問道:“少東家,是什麼事情?”
魏東河向來不懂就問,他是一個十分踏實的角色,不會因爲臉皮,而放縱自己的無知。
陳閒的計策他都明白,他驚異的是這位少東家對海上整體大局的把握與判斷,還有猶如未卜先知一般的能耐。
而他提出的這場惡戰到底是什麼。
魏東河想不透。
“你不必知道,但在那時候來臨之前,我們必須擴張規模,才能一口將這塊肥肉全部吃掉。”
陳閒笑着說。
陳閒所提的事情,乃是在嘉靖二年,1523年六月前後發生的一樁幾乎改變了整個沿海格局,並且對之後有巨大的惡劣影響的一件事。
但其中同時藏有無數不爲人知的機密。
而且,陳閒既然到了這個時代,他也有很多人情世故,很多的故事想要去探尋,在海上漂泊久了,若是能夠在濠鏡紮根,他倒是要領略一下這個時代的風土人情。
如果有可能還要去見見那位嘉靖皇帝。
但一切都需要建立在他的勢力稱霸海上,而他成就海上梟雄的時刻。
他沒有和任何人多解釋這件事,只是說道:“我已經定下了幾位負責人,由他們來安排和主導一些部門的運行,晚些帶你認識認識,好了,我這兒的事兒基本說完了,不如來說說你們那兒的消息。
張俊,好久不見。”他笑着伸手和魏東河身後的武者打了個招呼。
“陳總管,別來無恙。”張俊此時留長了頭髮,在腦後隨意紮了個小辮子,此時坐在礁石邊上,也笑着迴應道。
“我知道你要什麼,跟着東河,什麼都會有。”他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我想要的東西,我自己伸手去搶就是了,何須你們垂憐,蘇青那個老東西怕,我可是一點都不怕,甚至還有點小激動。”他把手頭的佩刀往沙地上一插,看向波濤洶涌的海岸。
“這是海上,並非綠林,若是綠林這世上多的是讓你一展手腳的地方,但在海上,任你功夫再高,手段再狠,是條龍都得給我盤着,張俊,你說是不是?”
“當初我真的應該把你殺了一了百了。”
“然後白銀團跟着一起下地獄殉葬?都說張俊是條瘋狗,沒想到瘋起來連自己都咬。”
“我也不要你投誠,保持原狀即可,東河身邊需要個使喚得順手的惡狗,越瘋越好,這樣才能看得住門,守得住院,你想什麼時候離開,就什麼時候走,我不攔你。”陳閒彷彿對張俊興趣缺缺,他不再看正在權衡利弊的主兒。
只是對東河說道:“咱們倆再走兩步。”
“好。”
……
陳閒交代給魏東河的事情很多都見不得光,甚至連他養的狗都不能告知。
“讓你安頓的人,都已經安排妥當了嗎?”陳閒似是而非的問道。
“都已經改頭換面了,陳氏仍舊是一塊金字招牌,總有人記得起祖上的榮光。”
“我一開始遇到他們的時候,就覺察到他們的身份有異,只是沒成想,當真如此,不過他們當中不少人與各海盜團,包括白銀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暫時不能要他們出來做事,等這陣風頭過去,再從長計議。”
“謹遵少東家的旨意。”
陳閒看着遠處潮起潮落的海面,怔怔地出神,良久,他說道:“說了那麼多煩心事,也該來談談正事了,把濠鏡攻略就此提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