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壽到現在都還記得,頭一回見到少東家的光景。
猶如一枚彗星見到了如日中天的太陽。
即便那時候,他還是一名學徒。
但少東家仍舊把所有的學徒和奴隸召集在一起,詢問是否有人肯跟着他做事。
在薛壽的認知之中,這種好事,從來不應該落在自己的頭上,而是那些尸位素餐的,地位高超的學士的。
所有人都那麼想着,所以大部分人都因此畏縮不前。
他們在工坊之中地位低下,那些奴隸在不少學士眼中,甚至連看門的狗都不如。
如今這位少東家卻站出來說了這麼一席話。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你們是要做一秒鐘的英雄?還是一輩子的懦夫?”
……
少東家說的話,荒誕無稽。
薛壽卻記住了其中一句。
“爲了理想,爲了家人,爲了骨肉兄弟,也爲了扭轉夾在我們脖子上的,名爲命運的枷鎖。”
少東家說完話,深深地對衆人鞠躬。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他們到這裡來爲的是討一口飽飯吃,就算是奴隸在這裡做工也好過在碼頭上日夜搬運貨物,積勞成疾來得好吧。
就連薛壽也那麼想,在衆人眼底裡,他悄悄地往後退了一步,甚至不想讓這位新官上任的少東家覺察到自己。
可就在他那麼說的時候,薛壽猶豫了。
據說這位少東家是無意間被呂統領在海上截獲的,身份與來歷都成了謎團,只當是在沿海一帶的大戶人家公子哥。
而又極爲受蔣老賞識,現在直接空降成了工坊的一把手。
薛壽爲這位新來的主管感到悲哀,工坊的局面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這裡的人都早已失去了上進的動力,但卻保有了上位者的高傲。
蔣老在的時候尚且能夠對他們進行節制。
可這位少東家只不過是一個來歷可疑的少年人,如何服衆?可這樣的情況在他看來,無法扭轉。
整個工坊由上自下,都透着一股腐朽的氣息。
就連他們這羣最應該上進的人,也都麻木了。
論資排輩,等待晉升……這都是學徒們口中最爲常見的字眼。
麻木,是從心靈與大腦逐漸開始擴散的。
那一天,他終究沒有勇氣站上前去。
所有人都像是躲避瘟神一樣躲開了這次選拔,那些學士們紛紛笑話這個不自量力的年輕人,嘲笑他的想法不切實際。
這些奴隸和學徒早就跪久了!站不起來了!直不起腰了!
衆人都知道甚至這些奴隸和學徒反倒是更加喜歡這座工坊裡的生活,出去劫掠風光無限但是會死啊!在外面做工更苦了!
在這裡做工是一份榮耀啊,說出去都特別有面子。
那個少年人並沒有覺得反感反倒是上前一步,笑呵呵地說,不管他們現在如何想,他陳閒手底下的大門永遠會朝着他們敞開。
衆人笑得更是大聲。
那叫做陳閒的人接着說道,人總該有爲之付出行動的事情,回去想一想。
之後,每個人都在說着關於這個年輕人的事情,有人嘲笑他得了失心瘋,同樣有年輕的學徒覺得他說得不無道理。
但沒有人敢說,他們想要去投靠這位少年郎。
因爲一旦誰邁出了這一步遭到的恐怕會是無休無止的報復。
幾個主管都在看着呢!都準備殺一個學徒祭旗給那個小子看呢!
之後那位少年主管卻委實做出了一番讓工坊上下大跌眼鏡的事情。首先,他憑藉一己之力,震懾住了勢力最大的機樞堂主管沈清霜。
隨後王主管也在他的拉攏下成了他的支持者。
而原本的大師兄段水流本就是他的擁躉,一來二去之間,他居然真的就掌握了工坊大部分的勢力。哪怕有人不服,也只敢在心裡唸叨。
隨後他單槍匹馬,制服了張瘋子。
一張關於未來的藍圖,緩緩鋪設在了衆人的面前。
所有人看到他的瘋狂都爲之心中一緊。實在是……太過瘋狂了。他將要締造一個海上的帝國,將要做這海上唯一的主宰。
而他召集人馬就是爲了打造一支無人可以匹敵的班底!
衆人都爲之震驚,甚至有的人已經在想去找蘇家,孫家,乃至於呂家通風報信了。可這個人卻很豁達,他帶領所有人蔘看了這陣子他所安排人研究的東西,從火器到船隻改造,再到他那般手下的訓練。
薛壽看到了那些孩子的眼睛。
他和他們年紀相差並不大,甚至他比這些孩子中的一些都要小上許多。但他們的眼裡都是充滿了仇恨與熱情的光芒。
人總該有爲之付出一切的事情。
他並非是一個愣頭青,也不是一個容易被鼓動的人,但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有一個夢想。
他不要再像父親與祖父一樣,將自己的性命交給他人之手。
他也不要再像他們一樣,讓祖母與母親挨餓受凍,食不果腹。
薛壽要做出一份事業來,讓這世人對他們薛家刮目相看。
這一次,剩餘的學徒和奴隸猶豫着看着面前的公子哥。
而後有人跨出了第一步,
緊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直到最後有半數的人站在了陳閒的面前。
陳閒將他們都登記了下來,而後根據他們的特長和想法分別分派去了工坊或者那些孩子之中。
工坊要擴張了。
他們手頭還有無數全新的項目,這些都需要人手,這是當時站在他身旁的王主管笑着對他說的話。
由於三個部門之間各有聯絡,尤其現在的技術已經不單單是單個部門就可以解決的問題了,所以一個個小組成立了起來。
更多的人被借調到小組亦或是別的部門,其中最多的莫過於鉛汞堂。原本人丁凋敝,現在卻是熱熱鬧鬧。
薛壽被分派到了鉛汞堂和機樞堂合作的一個小組之中,他們負責研究的是一種海上的兵器。
這是一種原始的水雷。
少東家親自來了一趟小組,他帶着機樞堂的主管沈清霜給他們介紹了水雷的應用。
其實在大明,水雷早已被生產研發出來過了。
初始的水雷是依靠繩索連接鐵錨,控制深度,人工激發。這種水雷的威力很大,但因爲操作不便利,所以很難投入實戰。
而陳閒則提出了另一種方案,用的是接觸式的觸發方式。
整個小組當時便投入到了開發的過程之中,陳閒像是將烏雲籠罩的天空,戳破了一個窟窿,傾瀉的陽光打在了衆人的身上。
他們彷彿窺探到了一道大門正徐徐朝着他們拉開。
隨着實驗的深入,他們漸漸突破了火藥的威力,和外殼的打磨製作,到達了最後的難關,如何引爆。
而此時的他結合陳閒的意見,提出了一個想法。
當時的他不知道,因爲他的一個想法,整片海域都將爲之震盪!
因爲他的設想,他們的未來壁壘將堅若磐石,不可侵犯秋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