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後,薛順心發現:關於霖王在自己處過夜的擔心,真是多餘了。
畢竟妙妁的眼線也不全是吃素的。
霖王纔在薛順心的屋裡說了一刻鐘的話,妙妁的婢女就找上門來,說公主有關於大婚的事情要跟王爺商量,請王爺過去。
“知道了。”霖王微微皺了皺眉,有那麼點兒不情願。再看向薛順心,他氣不打一出來,走之前撂下一段亂七八糟的話,大體意思是要薛順心陪他完婚——嗯,就是全程跟蹤伺候的意思。
薛順心委屈巴巴地應下。霖王跟誰結婚她纔不在乎,她害怕的是妙妁拿她當假想敵。
說來也是奇怪,一國公主與另一國的王爺聯姻,就算爲了避免長途跋涉舟車勞頓,公主先來一步,講道理完全可以先給她安排一處合適的住處,爲什麼她會早早地住進王府?就不怕招人閒話嗎?還是說,這裡的風俗本就如此豔麗脫俗?
奇怪的世界。還有那個張郎中,完全不是之前看上去的那樣簡單。
想到這裡,薛順心趕忙栓好門,將張郎中的香豆腐放進一個大瓷罐,然後蓋好蓋子,裝入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箱子,再用三層厚布包裹嚴實,最後塞進角落裡結實的小櫥櫃——不然,她一定會清醒得徹夜不眠。
做好這一切,薛順心又點了一炷香,驅散空氣中殘存的臭味兒。接着,她坐在鏡子前,在燭火晃動的微光中,端詳着整容版的自己。她有那麼一點點兒好奇: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到底和霖王有着怎樣的過往?那個姑娘是否真的愛過那個殘暴的男人?
不管怎樣,此時的她,作爲曾經死於霖王之手的悲慘的受害者,是絕不可能愛上殺害自己的兇手的。可問題是,對過去一無所知的她該怎樣在這個世界生存?
角色,她需要一個新的角色。這個角色不能再是霖王的寵妾,也不能是任人宰割的小嘍囉,那她,能成爲什麼人呢?薛順心默默嘆了聲氣,眉間又生出兩道紋。
複雜,很複雜。她忽然又開始擔心,霖王和張郎中都提到的那個曾與她私會的男人,會不會再來找她?如果來了,她該怎麼辦?
唉,算了,還是先愁霖王的婚禮吧。
*
次日,薛順心帶着在櫥櫃裡捂了一夜的豆腐來的藥房。讓她哭笑不得的是,經過一夜的薰陶,她似乎開始接受這種人類世界難得一聞的怪味了。
“昨兒我沒吃完,又加工了一下,你嚐嚐味道是不是更好了。”
張郎中接過豆腐罈子,深呼吸,“嗯——臭了,不能吃了。”
“本來就是臭的。”
“不,是你把它搞臭了。趕快拿去扔了!糟蹋好東西……”張郎中哼唧了兩聲,嫌棄薛順心不懂珍惜。
薛順心做了個鬼臉,端着罈子出門找地兒扔。剛到門口就碰上妙妁公主的貼身侍女。
“什麼味兒!”那小丫頭怒氣衝衝地瞪了薛順心一眼,薛順心得意一笑,沒搭理她。
等她挖了個坑將豆腐罈子掩埋之後,回到藥房,張郎中已背起藥箱,拖着沉重的老腿往外挪。
“心姑娘,你也跟老夫一起唄,扶我一把。”
“幹嘛去?”
“公主頭疼。”
“哦。”薛順心暗暗嘀咕:好端端頭疼個鬼。
“別,別讓她去,臭死了。”小丫頭捂着鼻子躲向一邊。
嘁,毛病不少,薛順心嘴角一撇,轉瞬又將那抹不屑化爲一個謙遜的微笑,“臭氣源已經消滅掉了,不信你聞,我身上沒味道。就算有,那也是泡在藥房的各種藥的味道,說不定巧了飄進公主的鼻子,能治好她的頭疼哩。”
小丫頭瞪了她一眼,再瞅瞅腿腳不便的張郎中,沒再說什麼。
去往妙妁住處的路上,薛順心恨不得給張郎中頒發一個奧斯卡戲精獎。一路上,他顫顫巍巍挪得比烏龜還慢不說,還不停地唧唧歪歪,哼哼啊啊的,好像有病的人是他似的。也沒多長的路,彷彿走了半個世紀,薛順心不由得放飛思緒,琢磨着妙妁爲什麼會頭疼?昨晚她和霖王談了什麼呢?是不是因爲談話內容不愉快才頭疼的呢?或者,一向心狠手辣的惡毒王爺會不會因爲不喜歡這個不得不娶的公主而痛下殺手給她下毒呢?妙妁會不會一會兒就死了?那,那……不妙!
薛順心突然停住,愣愣地看向張郎中,“我不能去!我不去了!”
什麼解釋都沒有,薛順心撂下張郎中和一臉茫然的小丫頭,飛快地跑回了藥房。萬一妙妁死了,又賴到我頭上怎麼辦!她心想。
半個時辰後,張郎中風風火火回到藥房,薛順心從他的表情上來判斷——妙妁沒死。“怎麼樣?”她問。
“無礙,思慮過度,太緊張了,紮了幾針,沒事了。”張郎中輕描淡寫地說。
“嘁!”薛順心白緊張了一通,暗罵妙妁矯情,轉念又尋思: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婚前焦慮症吧,看來這病自古有之啊。腦海中浮現着妙妁恩將仇報的嘴臉,她突然很是氣憤,冷不丁地“哼”了兩聲。
“哼誰呢?”張郎中跟着又哼了兩聲。
“你哼誰呢?”
“我哼你!”
“你爲什麼哼我啊,我又沒哼你!”
“我哼你死乞白賴地騙走我的豆腐,不吃還給悶臭了,悶臭了還再帶過來給我。哼!”張郎中絮絮叨叨。
“我……這也不能怪我啊,昨晚王爺過來找我,他嫌我屋裡味兒大,我只好把豆腐藏起來了。”薛順心回想起霖王當時的表情,不禁樂出了聲,甚至有一種豆腐幫她報仇的錯覺。
“王爺找你什麼事啊?”張郎中隨口問。
“叫我陪他大婚。”
“啥意思?”
“就是到那天前前後後全程由我在前伺候唄。”薛順心漫不經心地說。
“你伺候?伺候什麼?怎麼伺候?”
“……”瞬間石化,這些問題薛順心還真沒想過,突然覺得前面有一個天大的巨坑正等着她跳。
*
然而大婚這天,一切平靜得讓薛順心有些失望。除了她,每個人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地進行着每一項流程。期間,皇帝派來內臣宣讀了賀詞。薛順心在霖王與內臣的談話中得知,皇帝是霖王的哥哥——先前她一直以爲皇帝是霖王他爹。
妙妁公主一身華麗耀眼的喜服,從蓋頭的變形程度來看,可以預想她的頭上戴着怎樣巨大而氣派的霞冠。拜天地的時候,薛順心扶着妙妁——霖王指派她的唯一一件事——她想也許是爲了YY新娘是她?畢竟,霖王全程眼睛都在盯着她,好像在說:今天你要嫁給我……
薛順心心裡一串“呵呵呵呵”,低頭撇嘴,祈禱着繁瑣的儀式速速結束。然而,整個婚禮整整進行了一個白天,她也跟着餓了整整一天。妙妁在完成儀式後就被送入了喜房,而她卻被霖王一把抓住,留下隨時待命。
此時此刻,她發誓,即便是張郎中的白花蛇草水燉臭豆腐,她也能吃得下一鍋。她甚至在想:應該在賓客的酒席上,每桌來一鍋,好快點兒結束這老太太裹腳布一般的大婚流程。
偏偏,偏偏,偏偏宴席纔剛剛開始,一盤又一盤精美的食物被端上桌,散發着誘人的香氣,而她,卻和幾個同樣忍飢挨餓的少女站在新郎官座位的不遠處,等着被差遣。薛順心偷瞄向身旁的姑娘們,希望能在她們臉上找到同病相憐的痕跡,結果她們一個個跟木頭人似的——面無表情,不,面不改色。
唉!看來只有她一個人忍受飢餓的能力最差。而那個導致她飢腸轆轆的罪魁禍首卻在不緊不慢地品嚐着美味佳餚,推杯換盞中談笑風生。
啊!他竟然在笑,他怎麼笑得出來?明明娶的不是自己喜歡的人,連自己的婚事都要聽命於人的人,到底有什麼臉笑?快,快出現一把劍,斬斷那可惡的笑!
薛順心暗搓搓罵着,突然,談笑的聲音停止了,空氣中壓抑感爆棚,緊接着“啊啊啊”聲響徹雲霄,霖王慌亂地拉住她的胳膊——跑,他們在跑。
薛順心終於意識到——有刺客!
王府的府兵迅速集結,婚宴變成一場混戰,不速之客的數量並不多,但從一個又一個府兵倒下的身影中,薛順心得出一個令人害怕而又可悲的判斷——刺客個個都是訓練有素、以一擋十的高手。
她抓住霖王的胳膊,彷彿抓着救命稻草,她不知道那些黑衣人會不會突然將劍刺進她的胸膛,或者割斷她的喉嚨。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像現在這樣,將活命的希望寄託在曾經要她命的仇人身上,而她此時,除了指望霖王護她,又還能做什麼?
不知道對方的來歷,也不知道他們爲什麼要在霖王和妙妁公主成親的時候行刺,刀劍相碰的清冷之音,以及賓客恐懼悽慘的叫聲,翻滾着連續刺激着耳膜,薛順心來不及去想:在這危機的時刻霖王拉她一起躲開是不是因爲對她真的有愛?
恍惚間,她和霖王之間的距離驟然拉大,倒下的無辜者將他們衝散。薛順心驚慌地看向霖王,看着他的身影淹沒在人羣中。
他好像要衝破人羣,奔向她的身邊。他伸出了手。他的面容突然絕望。
薛順心倒下了,她不知道是誰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