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元年,7月22日,長安。
“風霜凜凜兮春夏寒,人馬饑荒兮筋力單。豈知重得兮入長安,嘆息欲絕兮淚闌干……”
伴隨着《胡笳十八拍》的歌聲,李宏上校率領一營騎兵,在關中平原的官道上向南疾馳着。
李宏之前帶領第三重型旅自西北攻入關中,數日前到了長安西北百公里處的邠州(彬州),然後就接到了第八路軍突破壺口抵達潼關的消息。緊接着潼關易手,胡福生率隊西進,爲了配合他們,李宏也率部急行軍南下直驅長安。
論行軍距離,潼關和邠州離長安差不了太多,但潼關往西有渭河水路,而邠州往南卻多山難行,因此胡福生他們的進度要快上許多。因此,李宏乾脆帶着騎兵們脫離大部隊先行,一路繞過幾個城池,於今日抵達了長安周邊。
現在,他們已經能看到橫亙於長安城北的渭河水面了。
“果然,被他們先到了一步。”李宏看着河上幾艘掛着夏旗的船隻說道。
渭河自西向東貫穿了整個關中盆地,爲當地提供了重要的灌溉水源和通航河道。元國定都長安後將其精心整治,築堤清淤,使得通航能力大大改善,如今又是夏季,水位甚高,所以陸戰二旅的船隻能從黃河沿着渭河一路開到長安來。這既給士兵們輸送了補給輜重,也解決了渡河的麻煩。
渭河北岸渡口區有一支夏軍的騎兵小隊駐紮,現在他們看到李宏部到來,便主動迎了過去,確認身份後又將他們引領至渡口旁。
騎兵們分隊飲馬休整,與此同時河上的兩艘白鹿級向北岸靠來,準備協助他們渡河。
不僅夏軍自己的船,還有不少當地的渡船也集中過來,雖然都是小船,但多一艘船也多一點運力。
李宏自己上了一艘白鹿級,看着周圍渡船上的船伕賣力的樣子,不禁笑了出來:“這也算是簞食壺漿了吧?”
這艘船的船長郭楚州上尉說道:“剛到的時候他們都嚇跑了,看沒事才跑回來一些,等到我們出錢僱他們幫忙,跑回來的就更多了。”
李宏聳聳肩,道:“一般民人就是這樣的,天大地大生活最大,誰會真給元國賣命啊?我們從蕭關過來,一路上也是這樣,只要出錢,民夫搶着過來賣力。”
說話間,蒸汽船已經在不寬的河面上駛過大半,接近南岸了,不久後就靠到了渡口上。
李宏將後續渡河工作交給騎兵營長,自己帶着警衛班繼續南行。
渭河之南、長安城東,有支流曰灞河,發源於東南山區,向北匯入渭河。昨日胡福生率領的夏軍混合部隊自臨潼向西急行,渡過灞河後就地紮營,現在營地仍在灞河西岸。李宏他們向南行進了一陣子,便看到了這個營地,與哨兵確認身份後進入營中,找到了這支部隊的指揮官胡福生。
兩人早就認識,見面之後打過招呼,瞭解過彼此的情況,便進入了正題。
“走,準備進城了!”胡福生抄起頭盔就往帳外走去,與李宏一同騎馬出了營地。
在營地之南,夏軍的五個營已經列陣就緒,等到指揮官一聲令下,便向西南齊刷刷行進過去。稍後,李宏手下的騎兵也集結完畢,向南加入行軍隊列之中。
又過了一段時間,宏偉龐大的長安城出現在他們面前。
“這……還真是巨城啊,不愧是長安!”李宏由衷地感慨道。
元國的長安城是在唐宋舊城的基礎上翻新而來,規模並未擴大,但舊城就已經很大了,城牆邊長近十公里,在平原上拔地而起,幾乎佔據了整道地平線,巍巍壯觀,令人心生讚歎,不負長安之名。
胡福生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座久負盛名的城市,左右遠望了好一會兒,才嘆道:“漢唐古都……果然名不虛傳啊。”
李宏道:“漢唐古都,卻不爲漢唐之人所有多年了,今日,便要將其奪回來!”
胡福生一擊掌,喊道:“對,今日便要奪回長安!”
“奪回長安!”
周邊的官兵也跟着喊了起來,然後逐漸擴散出去,很快聲浪便在大軍之中此起彼伏。
“奪回長安!”
“奪回長安!”
喊聲震天動地,南方城牆上的守軍都探頭張望過來。
李宏意氣風發,一夾馬腹,向前躍出一個身位,然後回頭對胡福生說道:“胡兄你且在此壓陣,我去玄武門一探!”
說着,他便率警衛離開隊列中央,去了右翼自己帶來的騎兵營中,點了兩個連,提起速度向長安城趕去。
隨着距離的接近,長安城更清晰地展現在他們眼前。
長安城的北大門便是著名的“玄武門”,從北進入玄武門就是皇室居住的宮城。這在軍事上實在是有些單薄,所以玄武門外又建設了兩層甕城,外敵必須攻破這兩層甕城才能真正入城。元國重建長安城的時候,對這兩層甕城又進行了改造,增加了厚度、增建了棱角馬面,形成了前高後低更適合發揮火力的類棱堡結構。不僅甕城如此,其餘城牆上也隔一段距離就修了一座凸出的馬面,放置大小火炮。以當時的技術水平來看,無論何人來攻,都必將在這座堅城之下頭破血流。
可惜,再強的城防,也得有人守才行啊。
李宏一行不到二百騎兵,從北方原野呼嘯而來,一直到火炮射程邊緣才停下,硬是沒遇到任何元軍阻擋,就這樣讓他們大大咧咧逼到了城前。
“在近處看過去,這座大城更顯宏大啊。”李宏左右看了看,城牆上倒是有不少人頭在動,但用望遠鏡仔細看過去,就能發現他們衣甲都不齊備,顯然是臨時徵召來的民兵而非正規軍。
“轟!”
突然一聲炮響從城牆上傳來,與此同時一枚鐵彈從上面飛出來,落在騎兵羣前的空地上,又蹦跳着滾了一段距離,什麼也沒打到。
李宏看向這處炮位,不閃不避,搖頭道:“距離都算不準就開炮了,這屆元軍不行啊。”
說話間,大概是受之前的炮聲影響,又有兩門炮打響了,同樣沒什麼戰果,只是有些煩。
李宏回頭看了看大部隊的位置,算了算時間,便對手下騎兵們道:“去給他們來點教訓吧!”
騎兵們很快分出一個小隊,呈鬆散隊形向玄武門甕城接近過去。見他們靠近,城頭更多火炮打響,但實心彈在這個距離上命中率可憐,根本打不到一個個單獨的人,而霰彈又打不了這麼遠,只能眼睜睜看着這些人越來越近。
最後,騎兵們在離城牆大約五百米的位置停了下來,各自下馬找到簡單的掩體,然後取下步槍調整表尺瞄準了城頭炮位。這個距離實在太遠,步槍想打中城上人難度相當高,但火炮鐵彈想打中他們難度更要上兩個數量級,而且射速不可同日而語,對射一段時間後,城頭逐漸出現傷亡,火炮啞火,而野地上的騎兵仍毫髮無傷。
李宏在後方一直注視着城門方向——實際上這種戰術並非沒有弱點,只要守軍派一支騎兵出城突襲,野地上鬆散的夏軍射手就只能集合後撤,所以更多的騎兵在後方待命準備隨時接應。可是城門卻始終沒有動靜,這說明城中大概已經沒多少能野戰的兵力了。
他笑了笑,又擡頭看向城牆。經過長時間的射擊壓制後,城頭火炮大部分已經沒有動靜了,即使還在活動的炮手也只敢蹲在女牆後低着頭操作,裝填速度很慢,有效瞄準更是不用指望。
“沒必要再跟他們玩了,撤回來吧,等大部隊過來直接架炮轟過去!”李宏道。
野地上的射手上馬迴歸隊列,李宏領着他們又向西馳去,偵察其它城牆上的兵力佈置。長安城實在太大,他們剛去西城牆那邊看了一眼,大部隊就接近北城牆準備佈置陣地了,於是李宏將偵察任務交給手下,自己率隊迴歸大部隊之中。
“要勸降嗎?”李宏對胡福生問道。
“等等吧,城內有消息了。”胡福生指了指後方,一整行野戰炮正在部署,“先打上幾輪,再派人去問問情況,不降就攻城了!”
李宏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就這樣吧,無所謂了。”
……
不久後,長安城中。
長安城中延續古制,將城區劃分爲一個個方方正正的坊,如棋盤般整齊劃一。在這兵臨城下的當口,每個坊都閉門緊守,居民不敢外出,街道上空空蕩蕩的,只餘野狗尚不知世事在遊蕩。
“轟轟……”
親仁坊旁的街道上,幾條野狗正在一處多日無人的街邊菜市翻找着食物,突然又一輪磅礴的炮聲和爆炸聲從北傳來,將它們嚇得躥了出去。
而它們躥去的方向,一行身着勁裝的男子形色匆忙地趕了過來,在坊門口喊了幾聲,又亮出一塊令牌,坊中便有人冒出頭來,將他們引入坊中。
此時,其餘坊市中居民皆躲在家中,內里巷中冷清無人,然而這親仁坊中卻截然不同,門前巷旁人頭攢動,與新來者一樣皆是青壯男子,顯然是有什麼不尋常的狀態在。
這幾人大部分都聽從坊中人安排,去了一處僻靜地等待,唯有爲首一人被繼續引領着往內裡去,進了一家“永福酒樓”之中。
這家酒樓往日生意不錯,但以往客人多是中下層的一般民衆,今日大堂之中卻坐了一羣膚白體胖的富態之人。新來人進門摘下斗笠,當即就有不少人認了他出來,招呼道:“孫侍郎,怎麼纔來啊,可就等你了!”
來人乃是工部侍郎孫威,因家族與華夏國有聯繫而在長安頗有些另類的名氣,而這座永福酒樓常人不知,實際上卻是華夏國派駐長安的一間秘密情報站。顯然,今時今日能匯聚在這間酒樓的人,就是“識時務”的長安貴人了。
孫威左右環顧一圈,笑呵呵入座,道:“我也不該是最後一個吧,這不劉兄和徐兄都沒來麼?……今日事急,我便不一一問候諸位了,見諒,見諒。”
又有人搖頭道:“這兩家都被朝廷點了帶着嫡系南狩了,剩下的人不敢牽扯,也不敢來。嗬,剛纔我們還議論着要不要先去封口,免得他們泄密呢。”
一名長鬚老者擺手道:“罷了,時至如今,大局都擺在明面上了,他們即便泄密又能泄什麼?還是留點餘地吧。”
這時,一名穿着修身短打扮的中年男子從後堂掀開布簾走出,向諸人走來。諸人見了,立刻換上恭維的表情,口稱“石掌櫃”“石兄”“石公”等等。
此人名叫石仲,是華夏國派駐長安的情報員之一,明面上的身份是這間酒樓的掌櫃。原本他在長安的任務只是收集情報,但這幾年來攻守之勢移易,他也開始暗中與元朝貴人接觸,獲取更多情報並試圖策反。一開始,他做得還比較小心,但隨着天下大勢越來越明朗,他的動作也就越來越大。如今,長安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居然大半與他或與他的下線有聯繫。
數日前,元軍突然在長安城中實施禁嚴,民人不得出坊,各坊間不得交流,又徵召青壯入軍,鬧得人心惶惶。這隔絕了石仲在城中的消息渠道,還是從胡福生髮過來的電報中,他才知道元軍可能已經撤離臨安了。然後他便設法遣人出坊探查消息,果然,城中原本的正規軍少了大半,各街口城關站的大多數臨時徵來的民兵,禁嚴因此也鬆弛了許多。當夜,他就大舉派人去聯絡之前發展出的下線,邀請他們於今日在親仁坊會面,“共商大事”。
下線們此時也多半都收到了消息,知道皇帝和朝廷大員們已經放棄了長安,南下避難去了,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然後他們接到石仲的邀請,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紛紛趕來議事了。
石仲也不入座,就站着咳嗽一聲,然後道:“諸位,如今我軍已到城外,雖入城只是時間問題,卻也還有能用得上諸位的地方。時間緊急,不宜廢話,如今諸位帶來的家丁加起來也有數百人了,這便隨我出坊,準備去北城迎王師吧!”
話音一落,諸人反應各異,有人驚訝地質疑道:“元軍雖然精銳盡去,餘下的多是民夫,但也是成千上萬人,單憑我等這些家丁就想奪城,是不是太託大了些?”
石仲擺手道:“再成千上萬,散在這麼大的長安城裡,能聚在一處的也沒多少人。更何況,這些民夫多是長安城中住民,說不得便與諸位沾親帶故呢,一照面說不定就勸誘過來了。就這般,趕緊行動吧,不然等我軍破了玄武門,諸位便一點功勞也撈不着了!”
衆人見他堅決,也不再質疑,異口同聲道:“那便要爲王師盡力了!”
很快,義士們便從親仁坊中成羣結隊涌出,向北城奔去。
各路口原本有小隊元軍駐守,裝模作樣地執行之前的禁嚴令,可隊中大多是臨時徵召的民兵,根本就沒什麼戰鬥力,見了這些氣勢洶洶的義士們當即就嚇跑了。其中還真有些被義士中的熟人認出來喊住,然後搖身一變也成了義士。
義士們的隊伍就這樣越滾越大,一直滾到了皇城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