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3年,7月2日,中央市,絲綢一條街。
如今正值盛夏,“安易居”的老闆居溫瑜也不出去曬太陽了,就在自家店二樓乘涼。旁邊一個高麗小丫鬟揮着蒲扇給他扇着風,他在案前用一堆香料和藥材調着涼茶,好不閒適。
居溫瑜本是南宋人,當年爲避賈黨亂政遷居東海,延續至今。當時他爲了尋一門在東海國謀生的產業,諮詢於友人辛守成,可真是挑了個眼花,最後還是返璞歸真——既然辛守成已經經營絲綢廠有了小成,那麼他乾脆就跟着幹唄,於是就在辛記絲綢公司的隔壁開了一間裁縫店,也就是這間“安易居”。
還別說,這安易居號稱“聘請家傳名師,江南最新式樣,正宗華夏衣冠”,雖然做出來的衣服又貴又不方便,但還真對了東海新富們的胃口——他們有了點錢,進入了追求逼格的階段,這年頭,宋人的風雅物就是比自家的土貨有逼格啊——所以賣得還真不錯。
居家有了這門產業,也算是安頓下來了。
現在看來,當初他家遷居這個選擇真是做對了。雖然東海國也並非一帆風順,之前打過仗,又鬧過旱災,但居家幾百年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這點小挫折也算不上什麼。而且別地鬧起災來真是切膚之痛,這邊更多的只是在報紙上鬧,真打到自己身上的並沒多少。相比之下,在這裡做起生意來可真是爽利多了,你買我賣全憑本事沒什麼歪門邪道,雖然稅交得比南邊多,規矩也嚴些,但除了這些官府不會再來煩你,單這一條就要強上太多了。再加上這一年來,南邊的宋國又是南征又是政變的,看得人心惶惶,就更令居溫瑜慶幸了。
過了一會兒,涼茶烹製得差不多了,居溫瑜一邊品着茶,一邊讀起了新到的一份《商情速覽》。這份報紙薄薄兩版,卻要七分錢一份,比尋常報紙貴了數倍,但商人們仍然踊躍訂閱。因爲它上面刊登了及時的市場行情和行業新聞,珍貴無比。
“糧價企穩,肉價還在漲,布料價格果不其然也漲了,幹木料漲了這麼多……”
居溫瑜瀏覽了一遍,發現物價幾乎是在普遍上漲,也就一些工業品和煤鐵等礦產品尚保持穩定,甚至還有些下跌。
他不禁眉頭一皺:“城西趙莫慶開的那家新店,用比行市低三成的價格砸場,我這邊也不得不跟上。如今成衣價跌,布價卻漲,生意真是不好做了……”
正當他抱怨的時候,店內卻有兩名豪客挑好了自己的衣服,要付錢了,居溫瑜趕緊放下手中的東西,下樓笑呵呵地去陪他們。不久後,安易居賬面上就多了十多元,居溫瑜熱情地將金主送出了店外。
目送金主上車走後,居溫瑜心情好了不少,乾脆就站在門口注視起了車水馬龍的街市。
這絲綢一條街,原本只是中央市的一條小路,後來因緣巧合才發展成了紡織產品彙聚的地方。當初管委會做城市規劃的時候最爲注重未來交通,即使這麼一條支路,也留下了四車道的空間。居溫瑜剛搬過來的時候,對門前這麼寬的路很不習慣,因爲他的故鄉的道路向來是狹窄的,有時候兩輛馬車都走不開。而現在看來,提前修路實在是高瞻遠矚,這四車道的“大路”,如今各類客車和貨車川流不息,竟然偶爾也會堵車了。
正說着,一輛兩匹紅馬牽着的黃色馬車離開了大路,向這邊拐了過來。居溫瑜一眼就認出了這輛車,它是一家新興起的車廠出產的“遠夢”牌豪華馬車,他的老友辛守成前不久就買了一輛,看馬匹、裝飾和車牌,正是辛守成的這一輛。
果不其然,黃色馬車徑直向旁邊的辛記絲綢廠駛去,然後在門口停了下來。穿着一身新式簡約衣裝的辛守成從車上出來,讓車伕去把車停了,然後自己朝安易居這邊走來。
居溫瑜見了,知道他是來找自己,便主動出門迎接過去:“嶿福回來了,可是又談成了什麼大生意?”
辛守成一邊走着一邊招呼道:“是有點……不過不好辦,我得跟安易兄你商議一下,現在有空嗎?”
居溫瑜一愣,然後趕緊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好說,好說,正好我備了涼茶,二樓細說。”
不久後,兩人便進了店中二樓,在茶几旁對坐下來。居溫瑜見辛守成從外面剛回來,還在流汗,便招呼小丫鬟過來給他扇風。不料,辛守成卻主動屏退了她,自己拿着扇子用力扇起來,道:“就你我二人談事,還是不要留太多人在這的好。”
居溫瑜點點頭,給他倒了一杯涼茶,又取出一個鐵罐子,往一個小碟中裝了些黃白色的乳酪條上去,推給了辛守成:“這是前不久友人送的黑龍江奶酪,產於極北之地,據稱營養凝實、益氣補虛,嶿福可要嚐嚐。”
“正好,出去跑了一圈也沒吃東西,現在也餓了。”辛守成隨手拿起一根嚼了嚼,點頭道:“味道不錯,奶味香甜,是在哪買的?隔天我也讓人買些回來……不說這個了,今天我來找你,實在是有事要談的。”
居溫瑜正色道:“所爲何事?請講。”
辛守成道:“我接了一個單子,是軍用物資,做的是貼身的綢衣和棉汗衫,單價很低,但數量很多,算的上大單子了。”
居溫瑜拱手道:“那便要恭喜嶿福了。”
辛守成擺了擺手:“別說了,雖然單子大是好事,但這個實在是太大了,單靠我那點人手可忙不過來。所以我就想着再開一家新廠,購些器械,新募工人,專門生產這些簡單衣物。不過我手頭裁縫可不多,所以便想到了老哥你,怎樣,要不你我合夥,共同把這新廠做起來?”
居溫瑜提了一口氣,略一思索,覺得是個好機會,便點頭道:“多謝嶿福提攜了。只是我家的裁縫做的多是繁複成衣,要拿去做那些簡單的,反而不一定趁手……”
辛守成搖頭道:“好衣服做得,簡單衣服不更做得?也不是讓他們親手去做,只要指點幾招,把好檢驗關就行了。這批軍品價格不高,品控要求可不低,得有老師傅看着場子才行。”
居溫瑜放下心來,笑道:“那便好,那我自是願意與嶿福合作的。”
辛守成舒心地點頭道:“好,有安易在,這個單子十拿九穩了。”
……
東海市,城陽區,小商品市場。
“咦,這個不錯……”商人李致路過一處商鋪的時候,注意到門口擺放着的一臺精緻的火車模型,腳步停了下來。
城陽區是當初東海商社最早佈局的工業區之一,與北邊偏重重工業的金口工業區不同,城陽聚集的大多是中小規模的輕工業工坊,主要生產普通民用產品。自古工商不分家,有這麼多工坊聚集,出售產品的小商品市場自然就應運而生。
這個小商品市場的名字雖然“小”,但作用可不小,外來的商人們只要進去轉上一圈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商品,而生產商們也獲得了重要的銷售渠道,兩相得益。市場依託工業區而生,而市場本身又爲城陽區的輕工業提供了競爭優勢,形成了正反饋循環,到如今已經勢不可擋了,幾乎全國乃至國外的商人都會來此地訂貨,李致也是其中之一。
李致並非東海關稅同盟居民,而是宋國廬州(合肥)人,在家鄉經營一家奇珍商店,今日來東海國進貨——雖然這市場賣的是“小商品”,但其中仍有不少機巧的好東西,在商業和消息沒那麼靈通的宋國,仍稱得上“奇珍”了。
他之前訂購了一批常見的杯具玩具等往年熱銷的品項,又繼續逛街,看看有沒有什麼新東西,現在就發現了感興趣的。
這個火車模型主體用木頭雕成,機械結構並不能活動,只是裝飾了少數幾個金屬零件,但塗上漆之後還是有模有樣。李致自廬州過來,是先走運河水路到了臨沂,然後又乘火車到了東海市,途中對這種大力迅捷的鋼鐵機械很感興趣,但一直沒看真切,如今見到了模型,自然分外眼熱。
店老闆見他駐足觀望,立刻熱情地上前招呼道:“客官可是看上了我這小火車?真是有眼光!此物可是漁浜廠出產,由工程師比着原物縮小了尺寸,再由大匠精雕細琢出來的,真叫一個活靈活現。客官要是把它請了回去,無論是觀賞把玩,還是鎮宅轉運,可都是上上之選吶!”
“嗯?”李致對他前面的那些自吹自擂沒怎麼在意,倒是對後面的“鎮宅”起了反應,“怎麼就能鎮宅轉運了?”
店老闆當即做出一副嚴肅的表情,一本正經地說道:“您這就有所不知了,這火車雖是人造之物,卻也暗合天理。您看,這火車和鐵軌屬金,內部燃火催生水汽之力,又通過枕木安置在土地上,金木水火土俱全,這不正合五行之道嗎?正是至真至純之物啊!說句僭越的,咱東海管委會在國土大地上查勘風水、遍佈鐵路,不正是借這五行之力疏通龍脈,逆天改命?鐵路到了哪個城,哪個城就興旺,火車站設在誰家門口,誰家就發達,這就是氣運啊!如此吉運之物,您請一尊回去,家裡的風水也會沾上福澤啊。”
李致被他忽悠得一楞楞地,下意識就拿出了錢包:“這個,這尊火車多少錢?……不對,你這有多少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