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5年,10月3日,揚州。
趙牛兒拿着幾份報紙,無聊地翻着。
八月份的時候,他帶領鐵牛幫拿下了第一屆鮭魚杯的冠軍,得了賞金,並且把帶回來的鮭魚賣了好大一筆錢。當時他那是一個心花怒放,於是就決定給手下們提前放假,回老家歇息幾個月好好調養調養,等過了正月再幹活。
所以他就這麼回了老家揚州,但沒想到才過了一個多月,就沒事可幹閒出個鳥來了。吃也吃夠了睡也睡夠了窯子也逛夠了,外面沒甚新鮮事,窩在家裡也沒什麼事幹,只能翻幾本小說和近期的報紙看。
這些報紙既有傳統的《東海新聞》和《江南新聞》,也有一些民間照着模子自辦的報紙,比如《清流趣談》《福樂坊新鮮事》《寧揚月報》等等,新一期還沒來,大都是半個多月前的,上面那些七裡八鄉的事情都看了好幾遍了,沒甚意思。只有之前的日本國朝廷對東海國下了驅逐令的事情能讓他提起些興趣,倒也不是擔心東海國的錢財,而是因爲這新聞就是他從日本帶回來的——當時《江南新聞》的記者還採訪過他呢!俺鐵牛也是上過報紙的人了啊!
他把報紙翻了一遍,還是沒什麼意思,便放了下去,站起身來想着出去活動一下。結果,剛到院門,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跑步聲,然後是一陣短暫的拍門聲,然後就是門自己開了,劉二那小子一邊喊着“趙哥兒”一邊往裡面衝,差點撞了他一個滿懷。
趙牛兒側身一閃,然後把劉二提了起來,罵道:“你小子,急着投胎呢?!說,是欠了哪家賭坊的錢,還是輕薄了哪家姑娘?”
劉二刺溜一下站了起來,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又把一個木牌遞給了他,慌張地喊道:“不是,不是我的事!趙哥兒,你快看,高東家發了江湖令了!”
趙牛兒一驚,連忙把那塊木牌拿了起來。
這塊牌牌長約半尺、寬約二寸,紅木材質,上面直書“江湖令”三個大字,周邊刻着各種典型東海風格的花紋,正是江湖人士中如雷貫耳聞風喪膽的江湖令!
東海軍佔領崇明島之後,何魏和高川在此經營得頗爲成功,很快繼承了當年朱清、張瑄在黑道之中的江湖地位,而且憑藉國家武力爲後盾,地位還猶有過之。到了現在,他們可以說是江淮一帶的“武林盟主”,達到了號令江湖莫敢不從的地位。
當然,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想當穩這個盟主,光有武力可不夠,還得能帶大家吃肉才行。當年的張朱就做得很好,大家服從號令,在長江口這個地方收保護費,利益均沾,自然就對老大服氣。而現在,東海人所做到的,甚至比以前還好。
攔江收保護費的肥差雖然沒得做了,但是各大幫派都成了東海商社在長江流域的分銷商,能夠拿到搶手的東海貨源,生意做得頗爲紅火。而且,崇明島上還開設了“冒險者協會”,經常能接到些任務,報酬頗豐——說到這個冒險者協會,當年大家跟着東海軍北上直搗蒙韃腹地,既發了財,又保家衛國得到了精神上的滿足,各路好漢無不拍手稱快。因此,現在江湖上對這個盟主是心服口服的。
同樣,在江湖上混,是要講江湖規矩的。跟着盟主混,吃到了肉,那麼關鍵時刻,盟主要你賣命了,你就得提着刀子上——不然就別怪衆兄弟先拿你開刀再分而食之了。這“江湖令”,就是東海人號令天下羣雄的手段,江湖令一出,各路豪強便須得派人前往崇明島議事,聽從調遣行事。
不過根據以往的經驗,這倒未必是壞事……
趙牛兒先是驚訝,但漸漸回想起了近期發生的事情,臉上逐漸露出了野心:“……哼哼哈哈哈哈哈,這是好事啊!多半是要去找日本國的麻煩了……聽說日本到處都是金銀,我們發財的機會到了!”
……
10月7日,崇明島。
崇明島經過東海人多年的經營,早已恢復了當年的繁華,而且還更上了一層樓,秩序比當年更好,街市規模也要更大,要不是受制於港口的先天條件,發展度早就上天了。
近年來,崇明島在東海貿易體系中扮演的主要是個集散地的角色,東海貨物在此卸船之後,發賣給批發商銷往各地。同時來自江淮的貨物也在此匯聚,整理後運往慶元府的四海商會,再次發往東、北、南。
今天,崇明島又是格外的熱鬧,不僅有例行的南下貨船在此停靠,還有來自整個長江流域的各路好漢們!不光是江、淮、浙一帶聽從東海號令的好漢,就連湖、夔、蜀那邊平日與東海人打交道不多的好漢也聞風過來了。如今順江而下是順風順水一路千里,從上游而來的好漢還真是不少,看來這江湖令的名號真是打出去了啊!
兩艘打着“張”旗的沙船順流而下,泊入了崇明港中,船上幾人跳了下來,好奇地對港口中的稀奇景觀張望了起來。
棧橋上一名腰上掛着令牌的矮胖好漢見來人膀大腰圓、渾身刀疤還帶刺青,一副江湖人士的模樣,便上去迎接道:“在下張繼風,人送外號‘聽風耳’,得弟兄們賞臉,在此討了個迎客的活計。諸位氣度不凡,可是來參加這東海英雄大會的?”
來人見有江湖同僚迎接,放下心來,抱拳回了個禮道:“在下張順,人稱‘竹園張’,這是我兄弟,外號‘矮張’。我們兄弟幾人,一向仰慕東海勇士高義,聽聞高東家發了江湖令,便慕義來投,不知這英雄大會是該如何拜訪?”
張繼風確認了對方的來意,說道:“好說,好說。這麼說來,幾位也是第一次來崇明?無妨,且隨我來,先去‘冒險者協會’辦了證件,然後在島上稍待幾日,新曆十日便是大會召開之時。這幾日也不必空等,東邊校場上正在辦武林大會,內有舉重、賽跑、投石、射箭、騎馬、游泳、比武諸多賽事,張兄弟可以去與道上的兄弟們切磋切磋。對了,只要在武林大會上達到了‘標準’,這幾日的飯食便有着落了……”
張順、張貴等幾人聽着他嘴裡蹦出來的新名詞,那是一個頭暈目眩。不過,張繼風這個嚮導很是合格,帶着他們走了一趟,着實是讓他們大開眼界……
……
崇明堡裡的三層高樓上,韓鬆與高川並排站在窗前,看着堡東邊操場上正在舉辦的“武林大會”。一羣江湖好漢們在那邊跑跑跳跳、打打鬧鬧,甚至還有在踢新式蹴鞠的,好不熱鬧……看得韓鬆那叫一個目瞪口呆!
韓鬆是剛剛乘追雲號南下過來的,他被總參派過來,任務是在主力集結完畢前統攬日本戰局,打下一個好開局。之前他已經去過了瀛山,將那邊的力量重新組織了一下——根據全體大會的最新決策,第三次遠洋航行會照常進行,不能因爲日本人的麻煩打斷了我們的賺錢大業,只是規模縮減了一下,只派“月光”“星芒”兩艘烈焰級和適量的輔助運輸船隻過去,專業人員倒是不變,但陸軍和移民縮減了一半。縮減下來的力量,就地留在瀛山,簡單改編一下就加入了日本干涉軍之中。
也就是說,韓鬆現在手裡有五艘烈焰級、大量的星火級和順風級可供調用,海軍力量是十分充裕了。但陸戰力量卻只有一個步兵營、半個海軍陸戰隊營和五百個武裝移民(如果這也算的話),更多兵力仍在集結和運輸的過程中,所以很難施展拳腳。他把這些捉襟見肘的力量大半派去了日本,配合陳遠琪他們行動,自己就來了崇明島,看看高川這邊能給他什麼驚喜——真的是驚喜,這完全是一羣烏合之衆嘛!
“老高……”韓鬆把口水嚥了下去,“就這樣一羣烏合之衆,你讓我帶去日本打仗?”
“哈哈哈哈哈。”高川開心地一笑,“烏合之衆怎麼了?上次戰爭,我們冒險者協會不是立下了汗馬功勞了?我跟你說,這次去日本,這些傢伙肯定比上次還如魚得水。日本那麼長的海岸線,到處都是支離破碎沒法及時支援的小城,不正是他們最能發揮的地方?有了他們在,騷擾的任務就可以外包出去,我們只需要集中力量幹幾把大的就行了。當年……我是說後世,倭寇不就是這麼玩的?現在我們給他來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此時,操場上正有一個擅長射箭的矮壯好漢對着五十米處的草靶紅心連中三箭,引得周邊圍觀羣衆一片喝彩聲,聲音之大甚至都傳到這邊了。
等到聲音過去,韓鬆嘆了口氣,說道:“好吧,總比沒有強。但是……這麼一羣不知根底的悍匪,指揮起來不是一團亂麻嗎?”
高川笑道:“沒事,只要掌握一點技巧,操作起來還是很容易的。我看,我這冒險者協會也可以開個日本分會了。會址你給我找好了嗎?”
韓鬆又咽了一下,說道:“得,先去鹿兒島吧,慢慢再往前推。地方倒是有的是,但我們得服從大戰略啊!”
……
另一邊,鎌倉。
“……其物音兮,出其息兮……”
幕府議事廳中,一名臉上塗滿了鉛白粉的朝廷文官正捧着一卷文書,用日本特有的語調讀着這份模仿中國駢文寫成的四不像政令。
在他的身邊,北條政村、北條時宗等幕府大佬,正嚴肅地聽着這篇奇怪的政令。
實際上,雖然文辭奇怪,但這道政令正是他們自己起草,然後又交由文士潤色的。其主要內容是禁止御家人買賣土地,若是已經發生的交易可以無償收回,除非交易對方也是御家人,但那樣也只需要交還本金而不需付息。此外,也禁止無償轉讓、通過婚姻變更而轉讓等等,考慮得頗爲細緻,很有後世房產限購的味道。
這道政令,就是日本歷史上鼎鼎有名的《德政令》,毫無疑問,是出於保護御家人的利益的意圖而頒佈。這道政令客觀上破壞了市場經濟,但也加強了幕府對基層武士的控制,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此後還會被各屆幕府一再重申或重新演繹。真實的歷史上,這道政令會等到幾年後北條時宗正式擔任執權之後才頒佈,而現在提前出世,顯然是因爲鎌倉幕府當前遇到了一個巨大的危機——東海人宣戰了!
如果只是面對東海一國,他們未必會如此驚慌。但好死不死的,東海人把宗尊親王給劫走了,現在他們就帶着這個將軍一起宣戰了!這下子麻煩可就大了。
在此危機之時,北條家想要妥善應對,必然要拉攏一切可拉攏的力量。因此這個《德政令》便適時推出,以保護御家人的利益、激勵他們的士氣,使得他們更願意服從北條家的意志。只有先穩固了內部基層,才能團結對外作戰啊!
等到文官好不容易讀完,幾位北條紛紛站了起來,堂下匍匐的諸貴族和武士也適時地歌功頌德了起來。
在一片贊聲中,北條時宗看向了西方,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十萬御家人萬衆一心,即使劫去了一個將軍,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