剌剌吉是知道東海人的。
當初他父親阿里必在益都的時候,就曾經受李璮的蠱惑,派出一部騎兵奔襲東海賊作亂的萊州。然而,派出去的巴圖等人不知怎麼就陷在了裡面,連個報信的都沒回來。
後來,只聽濰州的姜思敬說他們是被困在昌邑縣全軍覆沒了,是他費了好大勁才把屍體贖回來的。一下子沒了幾百兵,這損失可不小,阿里必也向汗廷反應過此事。但當時適逢汗位之爭,事情太多,中央大員們無心理會這偏僻之地的小事,等到好不容易騰出手來……李璮就造反了!
也就是因爲這層關係,剌剌吉比其他人更關心膠東一隅的東海人。但也僅僅是關心罷了,由於情報所限,他無法獲知東海人的詳情,只模糊地知道他們器械精良頗爲善戰,但到底是什麼樣子還是一概不知。
直到今天!
一大片譭棄的農田之上,一羣蒙古騎兵正在朝這個方向狼狽地疾奔着,正是之前被他派去東北方向打草谷的噶爾迪等人。
噶爾迪他們見到援軍抵達,激動地呼喊了起來,然後揮鞭加快馬速朝這邊狂奔過來。
騎馬是門學問,即使是同樣的蒙古馬,老手和新手騎出來的速度也大相徑庭。東海騎兵剛開始追的時候還能拉近一點距離,但後來反而漸漸被拋開了。之前能保持一定的距離,其實是蒙古騎兵主動吊着的結果。這主要是爲了節省馬力,雙方騎的都是差不多的馬,若是一開始就撒歡狂奔,沒一會兒就累了跑不動了,還不如等後面的馬匹開始疲憊之後再設法拉開距離。但現在見到了友軍,就不用如此節省了,蒙軍騎的馬仍然保有不少餘力,現在催動起來,就迅速與後面的追兵拉開了距離。
東海騎兵見追不上他們,又因爲前面遇到了大隊敵兵,便也不再追擊,漸漸停住了馬,然後就地觀望了起來。
他們停下之後,後面又逐漸匯聚過來幾批同樣的騎兵,匯入隊伍列成軍陣,眼看着人數就和蒙軍這邊差不多了。
看到這個情況,剌剌吉他們也沒貿然衝上去,同樣漸漸停了下來。剌剌吉自己帶着幾個親衛朝噶爾迪等人迎了上去,然後陪着他們一起掉頭往回跑,在回來的路上尋到空閒,對噶爾迪喊道:“噶爾迪!你們這是怎麼回事?剩下的人呢?”
噶爾迪此時帽子和背囊都扔了,一臉倉惶的樣子,絲毫沒有降低馬速的意圖,頭也不回地喊道:“不知道!今天我們本來想去攻那個大院,但是院子有防備,我們便不去硬啃,而是散開打草谷去了。沒想到,那院子裡卻突然衝出了一堆銀甲騎,二話不說就朝我們殺來。當時天熱,我們也沒穿甲,對抗不過,我看情況不對,就帶着週近的人先跑回來了,剩下的人也不知道怎麼樣了!萬戶,你快把人帶上去,給弟兄們報仇啊!”
噶爾迪是阿里必的舊部,跟剌剌吉有着同樣的喪親之仇,現在也認出了對面是李璮的幫兇東海軍,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逃出生天後立刻就拾掇着剌剌吉攻回去。
隊伍中的巴根聽了,立刻氣憤地說道:“哼,無膽鼠輩,只敢偷襲!萬戶,看他們這樣子,雖然衣裝光鮮得很,但是馬術實在稀鬆,咱就直接一股腦衝上去,殺散他們!”
雖然很多人印象裡蒙古騎兵是以騎射見長——實際上確實也沒錯——但是長於馬背上的蒙古人最清楚,單靠騎射是無法打贏戰爭的,衝鋒陷陣的重騎兵纔是決定勝負的力量。一支正規的蒙古野戰騎兵,一般會以2:3的比例配備重騎兵和輕騎兵,可以說,重騎兵纔是他們的精銳,而輕騎兵有很多都是臨時徵召來的部民。所以,巴根見了這情況,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結陣衝鋒。
不過剌剌吉卻搖了搖頭,說道:“我看那些東海蠻子走起來很有章法,盔甲也好,說不定是個硬點子。我們這次沒帶多少重甲,要是一下子衝上去,就算贏了也得折損不少弟兄。這樣吧,大隊慢慢靠過去,先選一隊好手上去試探一下,若對面是一羣草包,就趁勢衝殺過去,不然就四散將他們引開,然後擇機殺回去!”
這也是蒙古人的常用戰術,若是遇到隊列嚴整的敵軍,那麼用重騎兵衝陣是很吃虧的,不如用輕騎兵上去騎射騷擾。敵軍要是不爲所動,那麼就得承受不斷的小規模傷亡,很傷士氣;要是進行反擊,那麼行動起來就容易露出破綻,被蒙軍見機擊破。只有紀律嚴謹、戰鬥素養精湛的部隊才能剋制這種戰法,但是長生天庇佑,他們打遍大半個大陸,也沒遇到多少這樣的敵人。
剌剌吉的手下對此都沒什麼意見,仗不都是這麼打的嘛。很快,一個叫查乾的百戶自告奮勇,帶着手下的二十幾號人,在周圍的一片歡呼聲中,輕快地向敵陣策馬跑了過去。
……
“籲……這天真**的熱!”
王破虜咕咚咕咚灌下一口加了鹽的煮茶水,對這個鬼天氣發出了抗議,絲毫不把對面即將過來掠陣的那一小股蒙韃騎兵放在眼裡。
現在已入盛夏時節,還是個正午,如果有溫度計的話必然在三十度以上了,實在不是個作戰的好時候。王破虜率領的這支騎兵,也不得不拆下了不少甲片,脫下了棉質的防護服換成絲質汗衫,只留下最低限度的防禦,不然在被敵人砍中之前就先中暑熱死了。
即便如此,幾塊曬得滾燙的鐵板架在身上的滋味也很是不好受。不光人受不了,胯下的馬兒也曬出了不少汗(它們也裝備了一塊麪甲和一塊胸甲,使用了工業部的最新鍛造技術,只有薄薄一片,並不算太重。東海人沒多少好馬,只能在這些裝具上下功夫了),真是遭罪啊。
但別說,人馬都整齊地穿着制式的衣裝和鎧甲,往那裡一站,還沒開打就冒出一股子精銳的氣質,實在是嚇人的很。若不是蒙古人勝利慣了,藝高人膽大,說不定還真就被他們嚇退了。
他們出現在這裡,自然標誌着已經蟄伏了幾十天的東海軍再次活躍了起來!
在不久之前,軍事委員會綜合各方面情報,判定局勢已經發展到了合適的程度,終於做出了全面反擊的決定。各方面的部隊結束了休整,開始拿着軍委會發下來的最新指示,朝各個目標行動了起來。
王破虜所帶領的第三騎兵營也正是其中的一支。
本來,他們是屯駐在彌河附近李應所有的那個莊園裡面,準備與其他地方調撥來的騎兵匯合後,掃蕩在益都地面上肆虐的蒙古遊騎的。但是人還沒到齊,就有一支不長眼的蒙軍部隊撞了過來,於是他們只好主動出擊,試圖剿滅這支來犯之敵。
噶爾迪所領的這支蒙軍在益都縱橫了半個月,早就有些懈怠了,當時四散開劫掠根本不成隊形,騎三營有心打無備之下很快就取得了全面勝利。不過東海騎兵畢竟太過年輕,雖然裝備精良,但是手藝生疏,還是讓不少蒙軍逃了出去,結果又引了不少回來,也是沒誰了。
騎三營現在並不滿員,之前有一個連調到南面旅那邊執行任務去了,王破虜手上只有兩個連可用。其中還有一部分輕騎兵留在後面清剿殘餘的蒙軍遊騎,現在列陣的人數實際上比對面的蒙軍還少一點,只是精氣神不錯,氣勢上算是勢均力敵吧。
算起來……這是東海騎兵成軍以來,第一次在沒有其他兵種配合的情況下與另一支騎兵正面遭遇!
王破虜能有幸成爲東海史上第一支騎兵遭遇作戰的指揮官,心裡其實是有些忐忑的。但是他在陸軍裡當了這麼多年的軍官,手下功夫先不說,至少臉上的功夫是練出來了。此刻他做出一副鎮定自若的表情,沒有立刻去應對眼前的敵人,而是喊過身邊一個剛從北邊歸隊不久的少尉,問道:“怎麼,問出來了沒有?韃子在益都地面上來了多少人?”
這個少尉是他的同鄉,當初也曾被膠水縣的蒙古小部落捉去做牧奴,被東海軍救出來之後就加入了騎兵。由於他會蒙古語,就被王破虜派去審問之前捉到的蒙軍俘虜,看能不能套點情報出來。他搖了搖頭:“說什麼的都有,多的甚至有說上萬的,不過看起來還是一兩千比較靠譜。”
王破虜點了點頭,說道:“也不該有太多人。行,既然打起來了,那就按計劃進行吧。你帶人回去通知海軍他們,讓他們開始行動!對了,催促一下包奎他們幾個,讓他們快點把寶貝帶過來!”
“是!“少尉行了軍禮,然後很快點了幾人向東邊去了。王破虜這才轉向來襲的那些蒙軍騎兵,估算了一下距離,大喊了一聲:“重騎兵,下馬,檢查彈藥!輕騎兵,持槍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