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剛放下碗筷,宮少華就貼心的將手中一直捂着的暖爐遞給她,伸手整理着她被風吹亂的髮絲:“這麼冷的天,怎麼穿的這樣單薄,要是着涼了怎麼辦?”
弦月接過她遞過來的暖爐,放在懷中,捉住了宮少華的手,握着放在膝蓋上:“母后纔是,手怎麼這麼冰,回去我一定要好好說說徐嬤嬤。”
弦月不停的揉搓着宮少華的手:“我知道母后疼愛我,但不用太過牽掛,月兒從小就不在皇宮長大,身邊根本就沒有人照顧自己,一個人,早就習慣了,能照顧好自己的,母后自己照顧好身體纔是要緊,不要太爲我費心了。”
弦月拍了拍宮少華的手,從容淡定的笑容並未因爲宮少華的話有任何的改變。
宮少華反握住弦月的手,言真意切:“戰場不是兒戲,隨時都有可能丟了性命的,我知道月兒很有本事,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多個人就多份力量,軒兒在江湖歷練了這麼多年,如今已成氣候,你們是夫妻,就該患難與共。雖然母后現在蘭音寺,朝堂上的事情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保家衛國,那些都是男人們該做的事情,軒兒身爲一國之君,怎麼能讓你代他出徵呢?他這樣做根本就是推卸責任,非男兒所爲,母后的意思是,讓軒兒和你一起去,這樣才能振奮我軍的士氣啊。”
“這是我的意思。”
弦月鬆開宮少華的手,坐直身子,冷聲道。
她盯着宮少華,夜裡的燈火在寒風中搖曳,宮少華的五官也跟着晃動,那高貴端莊的笑容和另外一個人的笑容重疊。
她真的搞不懂,他們之間有血緣關係的不是嗎?明明是親人,爲什麼還要把上一輩的恩怨延續到現在,曾經,蘭裔軒的心裡是不是很難過?他那樣的人,如果不是恨極,又怎麼會非要報仇不可呢?
“蘭公子和我說過很多次,想要和我一同前往,是我沒有同意。”
宮少華聽說蘭裔軒是想和絃月一起去的,眼底閃過流星般的喜色,聽絃月說不同意,放在她膝蓋上的手握緊,臉上很快又恢復了一貫親切的笑容,萬千的情緒在燈光下搖曳,弦月看的清清楚楚。
“真不知道你這孩子想些什麼,軒兒想和你一同前往,你爲什麼不同意?是不是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了?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告訴母后。”
宮少華像個仁愛親切的長輩,輕輕的拍了拍弦月的手:“軒兒這孩子,從小就不喜歡和別人親近,我一直擔心,你知道母后看到你們兩人在一起,有多欣慰嗎?你這一走,要是有個什麼好歹,你讓軒兒怎麼辦?還是讓軒兒和你一起吧,你們大婚纔沒多久,難道就要那麼快分開嗎?”
弦月盯着語重心長的宮少華,臉上揚着的依舊是乖巧可人的笑容,任由宮少華握着自己的手,聽着她的那些話,有種想要發笑的衝動。
悲傷的,無奈的,還有憤怒的,甚至是仇恨,她想要咆哮,歇斯底里的質問,到底是什麼讓蘭裔軒變的孤僻?
他們兩個說說笑笑,展現恩愛,她當然欣慰了,得到的越多,將來失去的時候就越痛,他們兩個現在越是幸福,真相揭露的那一天就越是痛苦,痛不欲生,生不如死,這不就是她宮少華想要的嗎?戰場上發生意外嗎?會嗎?會那樣嗎?刀劍無眼,會那樣的吧,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她是不是就能解放了呢?留下哥哥還有蘭公子嗎?讓他們兩個痛苦一生,她不捨得。
是呀,從大婚到現在,前後不過才三個月的時間,就要分開了,不知道這次分開之後,今後還會不會再見面,還能不能再見面?她以爲她是心甘情願的嗎?她也不想啊,不想和蘭裔軒分開,不想這麼快就和幸福分手,但這是她能決定的嗎?柳心悠是可惡,但是宮少華,明明知道這一切,卻依舊推波助瀾的你,不是更應該被唾棄嗎?
“母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臉上的笑容未變,弦月的聲音卻有些生硬,還想要繼續說些什麼,宮少華已經搶先開了口:“你這孩子,什麼叫沒有辦法的事情?你不是說了嗎,軒兒那孩子是想和你在一起的,爲什麼你要讓他留在蘭國呢?你們一起去戰場不就好了,夫妻同心協力,早日凱旋歸來,這樣不就好了嗎?”
弦月低着頭,靜默不語,離別的日期一點點逼近,因爲離別,她的心已經開始變的燥亂。
“傻孩子,你可要想清楚了,你這一走,朝堂上的那些大臣逼軒兒立妃怎麼辦?男人吶,都是朝秦暮楚的,月兒不是應該清楚嗎?你父皇那麼愛你的母后,你母后一走,還不是很快就三宮六院了?軒兒畢竟還小,心性不穩,要是他看上別的女子,你該怎麼辦?”
弦月吸了吸鼻子,心裡瑟瑟的,難受的厲害,她不擔心蘭裔軒會移情別戀,他是什麼人,她心裡清楚,如果真的那樣的話,她心裡還能好受一些,喜歡上別的女人,將自己的感情寄託在別的女人身上,對於可以捨棄生命的自己,如果離開的話,就不會那麼難受了吧。
“但如果你們一起出徵就不一樣了,並肩作戰,患難與共,天下間,這樣的女子就只有你一人,你在他心中的位置是誰也取代不了的,你不是說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嗎?只有這樣,他這輩子纔會只有你一個女人,好孩子,軒兒雖然是我的孩子,但母后也心疼你,心疼你才和你說這些話。”
弦月一臉心疼的宮少華,點了點頭,她的這些話,確實算得上是掏心掏肺了,也確實讓人動容,如果她不是知道了那日的事情,或許她會改變主意,一個女人,誰願意和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心愛的男人。
弦月笑了笑,視線越過宮少華的肩膀,看着她身後的懸崖,黑嗚嗚的一片,彷彿要將人吞沒。
她現在就已經覺得累了。
“母后。”
弦月低低的叫了聲:“你在這裡過的還好嗎?”
弦月突然轉移話題,宮少華自然是不願的,不過關於弦月的這個問題,她卻是有一肚子的話說要說。
“你不是看到了嗎?”
明顯埋怨的口吻。
“無論做什麼事情,旁邊都有人看着,行動也沒有自由,想出去看看都不行,每天在眼前晃的都是那些姑子,來來回回的看的人心都煩了,想找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有什麼好不好的,不過是清靜罷了。”
對於宮少華的回答,弦月有些意外,她沒想到她居然什麼都不顧忌說出這樣有失她身份的話來,在她看來,這個地方沒什麼不好,因爲比這個更冷清的梨花齋她都呆了十年,這天下間,還有什麼地方是她呆不下去的,只是對她這樣一個有野心的女人來說,每日聽着那些誦經的聲音,是會覺得煩躁的吧。
“我和先王三十多年的感情,他明明知道我的個性,死後卻讓我到這樣冷清的地方來,完全不顧念我們半點的夫妻情分。三十多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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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顧了他三十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我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宮少華的聲音平靜,可那平靜的聲音,藏着的卻是如波濤般洶涌的怒氣和怨恨。
三十多年啊,三十多年的夫妻情分,對宮少華,蘭王能做的都已經做了,三十多年來,給了她富貴榮華,給了她權勢地位,給了她至高無上的榮寵,是呀,三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一日夫妻百日恩,爲什麼不想想先王爲什麼會將她送到這個地方,就因爲有一件事情沒順到她的心意,就將之前他爲她付出的那些通通抹除,弦月有些明白,爲什麼那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揪着蘭裔軒不肯放,這根本就是一個依靠怨恨生活的人。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男人比女人還甚,所以啊,月兒,現在這個時候,你一定不能和軒兒分開啊。”
弦月笑了笑,掙開宮少華的手,站了起來,背對着她:“我真沒想到母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是人,不是神,再對着那雙滿是惡毒算計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做出什麼失控的事情來,就像她現在一旦想起柳心悠這個人,就恨不得將她大卸八塊一樣,她會那樣做,真的會那樣做,如果讓她在碰到柳心悠,就算是拼了性命,她也會要了她的命。
這些人,真的太可惡了,爲什麼要毀掉那些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呢?爲什麼要這樣對她呢?心底的怒火彷彿要將她燃燒,但是她只能壓抑着,生生的壓抑着,不能對蘭裔軒發泄,更不可以身後的那個人發泄。
“母后,我已經決定了。”
弦月挺直脊背,不容任何置喙。
“我不同意。”
宮少華站了起來,走到弦月跟前,態度是弦月預料之內的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