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君如：沒有刻意打破以往形象，天生樂觀，從沒變過
入行幾十年，從演員到監製，再到導演，甚至成爲奧斯卡評委，吳君如嘗試並探索了很多，亦證明了自己的多面性和可能性。今年11月，電影《我談的那場戀愛》上映，吳君如和新生代歌手張天賦搭檔，在一場“詐騙情感關係”裡展開極限拉扯，爲觀衆呈現了一場近年來頗爲少見的港式風格喜劇電影。日前，吳君如接受本刊記者專訪，如今已快60歲的她仍充滿活力，對話中時不時開懷大笑，神采飛揚。她比記者想象中更加健談，暢聊出演電影《我談的那場戀愛》的感受與趣事，大方分享從影三十多年的心路歷程。
“婦產科醫生”是吳君如從未在銀幕上出現過的形象，與她過往塑造的衆多角色形成了鮮明對比。影片中，吳君如飾演獨身喪偶的中年女性餘笑琴，成功獨立、清醒且自由。在丈夫離世後，一度沉浸在悲傷之中，直到某個夜晚，在社交軟件上劃到了讓她心動的“男神”，迅速展開了一場“手機戀愛”。
當餘笑琴滿心歡喜地以爲自己終於找到了愛情，卻不料自己已經一步步踏入了體貼暖男李偉祖（張天賦 飾）精心設計的陷阱。在手機屏幕背後，隱藏的竟是一個專業的“情感詐騙團隊”。巧妙的是，影片通過喜劇具有的幽默元素，一點一點將愛情、物質、欺騙、年齡串聯起來，讓觀衆在解壓的同時，又會對情感關係產生新的見解。餘笑琴的情感波動極大，她原本是一個情緒內斂、挑剔且不易與人親近的中年獨居女性，但在接觸交友APP後，逐漸變得感性和開朗起來。當大家都在告訴餘笑琴被騙了的時候，她也只是笑了笑說道，“你信不信，其實是我先騙他的”“愛情，你相信就是真的”。
現實生活中，吳君如雖然接觸過不少醫生，但從未像影片中那樣體驗過婦產科醫生的生活。拍攝時，她常會回想起自己平時就醫的場景，想象着醫生們工作的狀態，儘可能將這些感受過的真實融入到角色當中。影片帶來的另一個挑戰是，吳君如需要與“手機”進行對手戲。由於張天賦飾演的角色大多通過手機或電腦屏幕與餘笑琴交流，所以吳君如只能通過手機來表現角色在面對愛情時的心動、擔憂與失望等不同程度的心理狀態。這對吳君如而言，既有樂趣又充滿挑戰。有時，她對着手機演繹突然想到對面的那個人是張天賦，心中會暗自遐想：“如果有一個張天賦這樣的小鮮肉在身邊，那該多好！”
拍攝過程中，吳君如笑哭自如，在不經意間已將餘笑琴的內心世界向觀衆展現得淋漓盡致。吳君如透露道，導演並沒有要求角色要有哭戲成份，但在她看來，餘笑琴內心非常脆弱，一定需要有很多哭戲來展現她的無助和孤獨。比如，影片中有一場戲是餘笑琴在浴室裡跌倒，找不到緊急聯絡人。那一刻，餘笑琴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最好的朋友只有一個，加上婚姻失敗和種種怪癖，她覺得自己非常可憐。這種情感上的孤獨和無助，也讓吳君如深感同情。
對於電影《我談的那場戀愛》，吳君如在接到劇本時就被其完整性吸引。她直言，像自己這種年紀的女人，已經沒有多大的可能在一部影片中和一個男生談戀愛了。值得一提的是，今年她還憑藉該新作餘笑琴一角，不僅成功刷新了觀衆對她的固有印象，更在時隔21年後再度入圍“最佳女主角”獎。當下的吳君如，已經放平心態，坦承“能獲得提名已經很開心，算是對自己的一個肯定，就當自己贏了。”
回看吳君如的戲路人生，三十多年的戲齡，高光時刻不在少數。她的一生都在和“喜劇”打交道，從16歲就進入無線電視藝員訓練班，在1988年出演《霸王花》系列電影后正式出道，演過上百部電影，擁有不少代表作，塑造了一個又一個經典的角色，成爲了全年齡段觀衆心中那個親切的“熟人”。
吳君如曾在採訪中以一種近乎自嘲卻又無比真誠的態度，坦言自己是一個我行我素的人，在第一天進入這一行時就意識到自己並不是一個聰明的人。而正是這份率真與自我，讓她在觀衆心中樹立了獨一無二的“大笑姑婆”形象。
一開始，她因相貌平平只能出演配角，即便出演了張國榮《戀愛交叉》的女主角，或是在梁朝偉版《鹿鼎記》中飾演溫柔的曾柔……也難以擺脫“無戲可拍”的困境。當時香港盛行“玉女”形象，她在劉嘉玲、張曼玉、曾華倩、邱淑貞等一衆女星中，根本沒有被看見的機會。直至香港喜劇導演王晶意外地給了她與劉德華合拍電影《最佳損友》的機會後，開始走出了與其他女藝人截然不同的諧星路線，靠喜劇突出重圍，拿到了越來越多專屬於吳君如的喜劇角色。
但她也會擔心就此給自己徹底定了型。在出演《逃學威龍》系列電影后，她做出了演藝生涯中第一次改變：“要做一個美一點的吳君如。”兩年的沉寂，換來了一個全新的自己——短髮、瘦身40斤，以《古惑仔情義篇之洪興十三妹》中的“洪興十三妹”一角，一舉奪得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證明了自己的演技與實力。隨後，她又迅速增重20斤，在《金雞》中扮演中年妓女“阿金”，再度拿下“最佳女主角”獎，向觀衆展現了其在不同角色之間的塑造能力。
此後，她在《歲月神偷》中飾演樂觀開朗的“羅媽媽”，進一步拓寬了戲路，展現了其深厚的演技功底。她還涉足幕後，監製了電影，並參加了綜藝節目《歡樂喜劇人》，在《笑傲江湖》中擔任評委……從影一路上，她都在不斷地探索港式喜劇的類型與無限可能。直到2017年，吳君如大膽嘗試，親自執導電影《妖鈴鈴》，該片匯聚了香港和內地的知名演員，監製則由另一半陳可辛擔任。爲了這部影片，吳君如不惜斥巨資搭建場景，直接在片場建起了一棟樓。片場趣事頻出，與陳可辛的互動更是引起了不少觀衆與網友關注。
面對歲月的流逝，吳君如坦然地說：“自己從沒變過。”她相信每個階段都會有不同的人能夠看到吳君如的特質，而她的心態則是順其自然，享受每一個當下。吳君如人生前半場的每一次經歷，皆有收穫；而“大笑姑婆”的人生下半場，將一路生花。
南都娛樂×吳君如
1 談新作
“這是很港式的喜劇電影”
南都娛樂：看《我談的那場戀愛》劇本時的心情如何，是什麼打動了你？第一次演婦科醫生有沒有爲此做特別的準備？
吳君如：《我談的那場戀愛》的劇本寫得很好，而且“餘笑琴”真的很特別，這種角色是我從來都沒有演過的。我的人生接觸過很多不同類型的醫生，拍的時候就會幻想平時看醫生時醫生的樣子。
南都娛樂：影片中，“餘笑琴”需要刻畫出面對不同狀況時的心理狀態，你自己是如何把握及代入角色的狀態？哭戲也是影片一大亮點之一，這和你的人生閱歷越來越豐富有關嗎？
吳君如：跟人生閱歷沒什麼關係，但爲什麼有這麼多哭戲呢？其實導演並沒有要求有哭戲，可能是她覺得不需要。但我覺得餘笑琴很可憐，我想的是，她的內心很脆弱，當求救沒人迴應，自己從浴室爬出來，連跌倒都找不到人，想找人又不想被人看到她這麼慘，所以我覺得很多哭戲是很需要表現出來的。
南都娛樂：在你看來，“餘笑琴”是個什麼樣的人？和你以往飾演過的角色，最大的不同點是什麼？和你本人的相同點又是什麼？
吳君如：沒什麼相同點吧（笑），因爲我很樂觀，人生的經歷也不像她這麼慘。在戲裡面有一句對白我覺得很好，說她是沒有愛情結晶品的一個生物，一個人。她很慘，也真的很可憐，所以她和我以前演過的角色或者我本身的性格是很不一樣的，這對作爲演員的我來講也是一個不錯的挑戰。
南都娛樂：跟搭檔張天賦並沒有很多對手戲，都是通過手機和APP的形式，你自己又是如何把握住這個角色的？
吳君如：這也是一個難度，差不多九成的戲是沒有對着對手演的。張天賦對着電腦，我對着手機，我們都覺得很有挑戰。比如導演正在拍攝的時候，她就會說：“現在你收到這句對白了，你要做一個情緒，你現在很開心、很失落、很不安、心花怒放……”這些全部都是我憑空演的。演戲通常要有對手交流，但拍攝時是與手機交流。我看着對白就幻想有一個很帥氣的法國石油工程師男友。用這個方法去幻想角色，就會感覺他和我好像在很交心地對話。其實這也很適合這部電影的主題，愛情你相信就是真的，不需要見到真人。
南都娛樂：說到這句“愛情你相信就是真的”，你自己又會如何解讀？在你看來，影片能夠給觀衆帶來哪些別樣的觀影感受？
吳君如：愛情的主題是在腦海裡面的，很多關係（隨着）日子長了就會發現對方很多缺點。可能旁人會覺得這段關係不適合你，但不知道爲什麼我就會覺得很愛這個人，然後什麼都看不清了。能帶給觀衆的，就是影片的英文名：“LOVE LIES”，愛情就是最大的騙局，這部戲最核心、最聰明的主題。
南都娛樂：聊聊這次跟新生代歌手張天賦搭檔的感受怎麼樣？
吳君如：影片中我是和一個法國石油工程師帥哥去談戀愛，但是現實世界裡我又知道那個人是張天賦，所以從演員的角度來看這部戲是很有趣的。張天賦很適合演這個角色，他本身是一個很接地氣的人，在街頭唱歌已經唱了五六年，本身他的性格也很坦率，私底下他也會和我交心地說自己的人生經歷。
南都娛樂：彼此對戲時有沒有印象深刻的事情？
吳君如：他的演戲經驗不多，這部戲是他的第二部電影。我和他演的時候，他不需要設計整個角色的塑造，很直接地有戲就給我，雖然對手戲不多。他唱歌很有感染力，很有磁性的聲音。戲裡面有很多他的對白和畫外音，我覺得他除了唱歌之外是很有潛力當演員的。
南都娛樂：從之前的“大笑姑婆”再到現在這樣的角色，有網友認爲你的從影經歷，更像是一部“大女主”逆襲爽劇。更有網友笑言你30年前是扮醜搞怪的“戲劇影后”，30年後是享受愛情的“單身富婆”。在你看來，自己有打破以前的形象嗎？
吳君如：導演或者編劇相信我能演，才找我演了餘笑琴，這並不是刻意的。當然，餘笑琴最大的挑戰是它有喜劇元素，但創作的過程裡我覺得需要加多一些哭的戲份，或者要認真的時候就很認真，這個角色並不是我刻意打破以往的形象。
南都娛樂：電影以全新的視角詮釋了港式愛情喜劇，解讀了更多維度的女性情感話題，你自己怎麼看待這份全新的視角？
吳君如：這是很港式的喜劇電影，愛情和感情的題材是很具有世界性的，因爲它是在說人的寂寞。人是很寂寞的，不分男女，尤其是站在女性角度。因爲餘笑琴的婚姻失敗，她很需要別人關心，她在很脆弱或很孤獨的時候遭遇了這個網騙事件。當下全世界都會發生很多不同的詐騙事件，所以電影也並不是那麼港式。我也在想，沒有了寂寞、孤獨和空虛，應不應該玩交友軟件呢？現在很流行網上交友，我想告訴大家的是，玩的時候要小心一點。當你開始以爲到了交心的時候，如果涉及金錢就馬上停止。
南都娛樂：大家也都會建議玩交友軟件時第一時間要給對方打視頻，但現在也有了AI。
吳君如：對啊，你看影片中的法國石油工程師是真的，但他是用了別人的照片，所以什麼東西都可以是假的。男女之間不用每次都說真話，有些話平時不敢跟身邊的人說，但是可以跟一個陌生人，我覺得這也是影片的另一個角度。
南都娛樂：其實這也算是一部愛情電影？在你看來，愛人之間最重要的相處方法是什麼？
吳君如：是不是愛情片呢？我有時候都懷疑是不是愛情片，在我看來更像是一部關係片。愛情最重要的是什麼？就像影片一樣，需要互相欺騙一下（笑）。
南都娛樂：像電影一樣，要有一點距離感？
吳君如：在一段關係裡有時候不可以什麼都講，要學會哄彼此開心，要適當地哄。因爲愛情可能突然間就消失了，在愛情當中要哄，也要坦誠，不能降低自己的要求。
南都娛樂：坦誠最重要。
吳君如：對。
2 談變化
“心態順其自然”
南都娛樂：在一段關係當中，你認爲女生如何才能hold住愛情裡的女性力量？
吳君如：首先不要受委屈，不要爲了維繫一段關係而讓自己卑微。也不要什麼都遷就對方，要很坦誠地保持自己。作爲女性，更加不可以沒有自我。
南都娛樂：你在家庭和事業之間取得平衡，有什麼小秘笈？
吳君如：首先雙方都不可以左右彼此的事業，因爲事業對一個人來講很重要。我的另一半也是電影人，我們互相都很瞭解對方。如果雙方都重視事業，那我覺得要互相尊重。家庭當然要兼顧，如果家庭裡面有小朋友，雙方要分擔角色，而不是女性一定要照顧小朋友，就放棄自己的事業。
南都娛樂：回望你的戲路人生，你已經擁有了上百部作品及不同的代表作，你嘗試了很多，亦證明了自己的多面性和可能性，可以分享下當年出道後到現在的心路變化，都有哪些變與不變？
吳君如：我從沒變過，不管是之前的喜劇角色或者是接下來我還會不會做喜劇，喜劇這條路始終是引領着我走下去的。當時自己並不是一個標準的女主角形態和樣貌，或者說我自己的性格不是女主角該有的很柔弱的性格，所以我才選擇了喜劇這條路。我的初心是，不同的題材和角色我都願意去嘗試，也會在不同的階段飾演不同的角色。
南都娛樂：現階段來講，在表演上有沒有新的追求和認知？
吳君如：在表演上想追求一些更高的難度，但我覺得都要配合，當導演或編劇認爲你適合演這個角色時，整件事就事半功倍。我現在的心態不會追求我沒演過的一定要演。我的年紀不小了，每個階段都會有不同的人看到我吳君如的特質，我的心態就是順其自然。
南都娛樂：現在面對獲不獲獎還會不會有期待？比如說知道自己的作品被提名後，會不會幻想拿獎的那一刻？
吳君如：首先能獲得提名我就很開心了，因爲是在意料之外，獲得提名也是一個肯定，自己付出的努力沒有白費。我時常覺得自己的角色很好，所以會有期待。當然經常也會落敗，但沒關係，因爲你已經在這麼多對手裡成爲五強了。老土地說一句，我就當自己贏了，每次有提名已經很好了。
南都娛樂：最重要的還是心態。
吳君如：對啊，當然宣佈拿獎的那一刻肯定還是會有心跳，但沒獲獎就沒獲獎。
3 談見解
“我一直沒有停止創作”
南都娛樂：成爲奧斯卡評委，你曾說過所有的參選影片你都看過。那麼在你看來，一部好的電影作品最重要的因素都有哪些？
吳君如：看奧斯卡的影片，其實有很多演員我是不認識的，我對影片是很直接的感受，看演得感不感動我。只要角色很特別，我就會很純粹地投票。選擇的時候不會想那麼多，他是哪個演員，以前演過什麼等等，我不會這樣去評論一部電影。
南都娛樂：近兩年大家都在談香港電影圈“老人沒法退，新人頂不上”，你自己怎麼看待？你認爲接下來怎麼做，港片才能夠再度突圍？
吳君如：這兩年確實都有一些這樣的現象，市道不好，可能要靠一些有名的演員才能撐住。這些大明星對於很多人來講是資深的演員，我覺得是很好的，也帶了一些新人出來。但新人真的有些斷層，可能因爲電影市場不好，原本可以有多一點新人來拍戲的，但沒有什麼好的戲可以給他們發揮。這幾年香港電影也還是很不錯的，出來很多新的導演和新的演員，包括很多舞臺劇的演員也都出來演戲了。新的導演會大膽地用新演員，我覺得都需要給他們機會。
南都娛樂：所以接下來你還會不會再做導演？
吳君如：其實都有在想，不過對我來講很難，因爲我還是想拍自己最擅長的喜劇。喜劇很難寫到一個很完整的故事，但這是我的心願，我一直沒有停止創作，雖然寫了很多又放下了（笑）。但我不急，總之劇本OK就開拍。
南都娛樂：前段時間跟劉嘉玲的綜藝也在播出，接下來還會不會嘗試去其他的綜藝節目玩一玩？
吳君如：如果有好玩的就去玩，不一定說一定要接一個綜藝。
南都娛樂：平時不工作不演戲的時候喜歡做些什麼？
吳君如：我最喜歡的是放空。以前我喜歡看電影，因爲節奏會快一點，一兩個小時就結束了。但我現在開始喜歡上了看電視劇，什麼都不做的時候就放空，還有彈彈鋼琴。
南都娛樂：你看起來還是和幾十年前一樣，有什麼凍齡的秘訣？
吳君如：我有很多皺紋的。首先我的心態是不會想自己多少歲了，我也有在很努力地做運動，而且在吃的方面很小心。女人都是很愛美的，有時候會想衣服要穿得下，而不是很漂亮但只有模特才能穿。我平時在家會拿家用儀器做一點護膚、貼面膜。最關鍵的是，千萬不要去想自己多少歲了！我經常覺得自己還是三十多歲，不過有時候也會突然回想起來，慘了！原來我這麼老了！（笑）所以千萬不要去想自己的年紀到底多大了。
採寫：南都記者 林經武 實習生 申諾冰
攝影：南都記者 鍾銳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