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拍出奧斯卡最佳影片

作者:迪倫·卡拉漢

翻譯:液化基頓

校對:孫文燁

湯姆·麥卡錫和聯合編劇喬希·辛格通過《聚焦》的劇本,向新聞界致敬。影片《聚焦》細緻地呈現了《波士頓環球報》爲揭露涉及多名大主教的性醜聞事件所作出的艱苦卓絕的努力,相關報道曾獲普利策新聞獎,並在全球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作爲編劇我時常有種感覺,如果你真的對創作素材很感興趣,它又真的對你而言很特別,並且你能找到一種表達它的方式,那麼觀衆也會被它所吸引。」——湯姆·麥卡錫

在《聚焦》這部抽絲剝繭層層深入的新片中,最讓人震撼的一刻出現在結尾黑屏的時候。該片由喬希·辛格和湯姆·麥卡錫作爲編劇,重現了《波士頓環球報》一次真實的調查行動,在其中記者們揭露了兒童遭受的性虐待問題以及深受人們愛戴的波士頓天主教廷內部對此事的層層掩蓋。該事件在2002年的曝光導致了247個神父、教徒被公開控告有戀童癖行爲,曾經無可指責的波士頓教區主教巴納德•勞也從其任上辭職。

影片故事在許多層面上都顯現出了波士頓本土化:濃厚的天主教氛圍,以及處處瀰漫着小鎮氣息的大都市。影片所揭示的醜聞竟頗具普遍性,令人毛骨悚然。當屏幕全黑後,影片用純白色的字幕列出了其他200多個城市的名字。自波士頓醜聞之後,它們也都被曝出發生過神父性侵兒童而當地教廷試圖掩蓋的事件。(其中單美國就有107個城市)

整整用了4個全屏纔將這些城市的名單列齊,這是本片敘事的一個極有力的高潮。

《聚焦》 講的並不是抓捕犯人的故事,但它確實與亞瑟•米勒經典的麻省寓言故事《薩勒姆的女巫》(譯註:講的是發生在薩勒姆的以捉巫爲藉口的宗教迫害故事)的主題呼應着,赤裸裸地展現了當社會上沒有人發聲或質疑時,會是怎樣的情景。影片中爲還受害者公平以一己之力對抗教會的律師米切爾·加拉貝迪安(由史坦利·圖齊飾演)的話最爲恰當,「如果說需要整個村子才能養育一個孩子,那孩子遭受到虐待也是整個村子的責任。」

麥卡錫集結的演員陣容包括邁克爾·基頓、瑞秋·麥克亞當斯和馬克·魯法洛,他們組成了團結的「聚焦」團隊。列維·施瑞博爾飾演初到波士頓不久的《環球報》編輯馬蒂·巴倫,他一上任就指示「聚焦」的頭兒華爾特·羅比·羅賓森(由邁克爾·基頓扮演)去調查之前針對教會的指控。這部電影是對「第四階級」新聞界的讚歌,新聞工作者不僅有能力和義務報道新聞,也能夠通過揭露精心掩蓋的事實來維護社會正義。

麥卡錫接受了美國編劇協會(西部)網站的採訪,表達了他對新聞記者們的尊敬,他提到記者們時常要面對艱難而毫無浪漫可言的單調冗長的的調查過程。此外,他還談及《火線重案組》編劇兼導演大衛·西蒙對他創作這部電影的鼓勵。

問:故事圍繞着一個真實事件展開,事件的主題是嚴肅且令人不快的,同時還有大量枯燥的調查性的細節。你處理時會感覺到棘手和不安嗎?你採取了怎樣的「戰略」來把這個事件呈現在熒幕上呢?

麥卡錫:對於任何劇作,你都得有個「戰略」。我和聯合編劇喬希·辛格最初的想法是不僅表現這個故事的信息量之大,也要花些心思呈現調查的方式。我們從密切接觸和採訪與這次調查相關的記者和編輯開始入手。不管這些受訪者是與該事件直接接觸還是間接相關的,一切採訪都是圍繞着這個故事展開的。然後當我們在做這些採訪時,我們慢慢有了關於如何處理這部電影的想法。

作爲編劇我時常有種感覺,如果你真的對創作素材很感興趣,它又真的對你而言很特別,並且你能找到一種表達它的方式,那麼觀衆也會被它所吸引。我們發現新聞調查過程就很有趣——類似力氣活兒那種方式,「捲起袖子,使勁挖掘」的樣子。是的,這活兒確實冗長乏味。正如你所說其中有很多細節,類似埋首啃電話簿和舊剪報以及其他類似的事情。我們只是覺得調查過程真的很吸引人。我們致力於呈現優秀的調查性新聞的產出過程及其技巧——在許多情況下,它既不光鮮亮麗也不浪漫,就是苦差事。

有趣的是,喬希和我發覺記者們的工作方式與我們有很多相似之處。很明顯的,我們在調查他們的新聞調查。通過調查,我們慢慢的接觸到事實真相,並享受着整個調查的過程。雖然我們是拍電影的,聽上去精彩紛呈,但總的來說,大部分時間並不那麼精彩。也就是苦差事——雖說是非常有趣的苦差事,但畢竟還是苦差事。我爲我能以此爲生感到幸運。但確實很多時間你都是獨身一人的狀態,一個人調查、採訪或者寫作,窩在房間裡不停地寫。這就是我們對這起新聞調查的感受。

沒有什麼能稱作「光鮮」的一面。連續五六個月的時間,他們躲在《波士頓環球報》破爛的小辦公室裡,努力完成報道,涉足骯髒的黑幕,花相當多的時間與倖存者、受害者家庭相處。然而,我們真的是這樣想的,「讓我們就這樣真實的呈現吧,就當是賭一把。」

問:所以作爲編劇和導演,你真正地感受到了創作電影與新聞調查之間的相似之處?

麥卡錫:是的,我認爲是這樣。

問:那麼作爲編劇,如果你真的能夠將這種相似之處辨識出來,你會將它傳達到劇本中嗎?

麥卡錫:是的,不管是作爲編劇還是作爲普通人,我所做的工作最有趣的一部分,就是我能深入到不同的世界去體驗生活,和其中很多非常有趣的人相處。僅僅是聽記者們的經歷,讓他們回憶起調查過程中的那些關鍵的時刻(正如我們在電影裡呈現的),我已覺得是一個無與倫比的故事了!他們真的很有趣。就像我在酒吧坐在你旁邊,向你講述一個記者敲開一個神父的門,神父開門後說了電影裡一樣的話。你肯定會想:簡直太精彩了!

關於這部電影的主題,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我們在歌頌過去的新聞界,歌頌當地報紙高水平的調查性新聞及其重要性。衆所周知,它幾乎不復存在了。數以千計的記者失去他們的工作,大城市的日報紛紛關閉,所有稍微瞭解新聞業的人都知道這些是確實發生的事情。但當時並不是這樣,我們覺得這需要被記錄下來。

問:一開始,你希望講一個什麼樣的故事?最後完成的時候,這個故事對你來說,主題又是什麼?

麥卡錫:我最開始的關注點是這家報社。我們並沒有計劃把報社塑造成弱勢者,因爲當時這家報紙非常強勢,有很好的資金支持。那些記者手邊有許多資源,有點像是《波士頓環球報》和天主教教會兩大機構之間對抗的故事。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另一個有趣的地方是當時馬蒂·巴倫剛剛接任了《波士頓環球報》的總編輯,他有着嚴肅、直接、堅定和勇敢的新聞理念。這真的很吸引人。但是當我們拍攝時,主題卻漸漸演化成了與司法公正和社會正義有關。正如影片中間的那一幕裡,律師米切爾·加拉貝迪安說道,「如果需要整個村子才能養育一個孩子,那麼孩子遭受到虐待也是整個村子的責任。」

對我來說,這一句臺詞是這部片子的靈魂。兩條故事線的敘述在此真正聯繫起來。一邊是新聞界和社會的串通與沉默,另一邊是倖存者和性虐待事件。它告訴我們:此類犯罪並不是憑空產生的。希望它能讓我們所有人都反問自己,我曾知情什麼,我曾見過什麼,我本能夠做什麼不同的舉動。對我來說,這是這部片子的意義所在——它賦予了過去事件以現實意義。

問:從某種意義上說,沒有人可以逃脫責任的。我非常喜歡邁克爾·基頓(譯註:基頓在影片中飾演「聚焦」小組的頭兒羅比)的角色,儘管不算主謀,他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事件的共謀者;儘管是間接的,他的手上在某種程度上也染上了獻血。這個是藝術創作還是事實?

麥卡錫:都有。我是說,當然是基於事實,但實際事件並不如片中所發展的。有趣的是,我們調查有一年左右的時間,當時我們在和艾瑞克·麥克利什交談,他在電影中由比利·克魯德普飾演。在採訪的最後,麥克利什提到,就像電影中演的那樣,「一發生波特事件,我就給他們發了一個列有20個神父的名單,他們沒有理會。」這是麥克利什告訴我們的,他可是撰寫人。會見結束後我們想:不可能,這根本不符合我們做的調查,沒人跟我們提過這件事。我們就做了一個業餘調查員在這樣的情況下會做的事情,「我們去驗證一下。」我們那時候有所有他們的文件夾,都在網上。

問:對,再也不是微縮膠片了。

麥卡錫:對的。所以喬希那天去調查了,後來打電話跟我說,「你肯定不會相信,但我真的找到那篇文章,有20個神父。」這與我們所知道的故事情節並不匹配。所以我們去找了羅比。那真是個不好打的電話。我們對羅比和他的工作非常尊敬。雖然提及這件事很難堪,但又是必須的。羅比說,就像他的角色在電影中對馬蒂說的那樣,「我是個大城市的編輯,我並沒有記得所有的事情,但這確實發生在我鼻子底下」,他差不多就是這麼和我們說的。我們覺得這太契合我們的劇本了,所以就把這一幕加進了電影裡。

有兩件事很重要,究竟是《環球報》的何種氛圍,才導致了這些記者錯過了這個真相?由此人們說到了逆來順受,如果還稱不上是串通的話。然而,這裡有一個小小的但是,它其實也是新聞行業裡的普遍問題。作爲記者,你就是會錯過很多事情。許多事情被忽視,羅比在那個時候就要面對這樣的問題。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是這樣。因爲它引出了這樣一個問題:當時新聞行業的人都知道些什麼事情?曾有很多優秀的記者報道過這個事件,也做了許多有益的工作。但他們都沒挖掘到真相。我們不得不問:爲什麼?我們自己也沒有答案,但我們一定提出了這個問題。

問:你與大衛·西蒙共事的經歷(湯姆·麥卡錫出演了大衛•西蒙導演的電視劇 《火線重案組》)是否對你產生影響或幫助?

麥卡錫:是的,有影響。你瞧,僅僅是以演員身份參與該劇就是極好的經歷,但是那段與他共事的經歷對於這部電影的拍攝也非常有指導意義。大衛的熱情、專注及對新聞業的洞察力,在我看來,是無與倫比的。他對於記者職業認同和熱愛的珍貴品質特別有感染力,非常有啓發性。它對我有極大的影響。我起初參演這部劇就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不僅是關於新聞工作,也是關於如何講述故事。我喜歡他講述故事的方式。他的新聞從業經歷很明顯影響了他在這方面的習慣。他也被很多人指出經常使用非常乏味、繁瑣且令人厭煩的素材。而在他的作品《黑色烏托邦》裡面他將這些處理的非常吸引人。誰會關心楊克斯市當地社區的政治?好吧,在劇終的時候,我確實這樣做了。最重要的是我增加了對於新聞業的瞭解。

在開始準備這部電影時,我經常會回想起我在大衛劇中的那個角色。作爲編劇,他也是我非常崇敬的人,更是讓我受益匪淺的老師。在準備這部片子的過程中,他肯定是我肩上的那個惡魔。他是我經常想到的那個傢伙。你知道,你總需要逼着自己,你要尋找讓你有動力的時刻和事情。如你所知,創作是漫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我總是不斷地想:天吶,大衛有一天會看到這個故事,我得完成好它,因爲我會聽到他的評價。

問:我喜歡這個說法,他是在你肩膀上的惡魔。

麥卡錫:是的,他就是惡魔。不是個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