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建州／民調滿天飛：反映事實？建構事實？
▲不論藍或綠執政，每當政府碰到棘手問題時，「民調」就會是最終的解藥，使得現今民調滿天飛。（圖／視覺中國）
「每逢佳節倍思親；每逢選舉，民調比爹孃還親。」
日前受邀到《ETtoday新聞雲》的《雲端最前線》節目解讀民調數字，主持人楊文嘉在節目開場如是說也。
最近的確有感受到民調產業旺季的威力，每天被滿天飛舞的民調數字轟炸，看來這波榮景至少會持續到年底的九合一選舉。其實臺灣雖經歷了三次政黨輪替，其間不論藍或綠執政，「民調治國」從沒退流行。每當政府碰到棘手難解的問題時，「民調」就會是最終的解藥。諸如是否要搶救野柳女王頭？是否興建電廠？行政首長該去或該留？乃至於政黨對選舉候選人的提名等，民調在決策過程中都扮演了關鍵性的角色。
事實上，過去的政治明星陳水扁、馬英九，或是近期的柯文哲、蔡英文都曾經挾着超高人氣的民調支持度光環，加上媒體的吹捧，可見他們自信滿滿，施政隨心所欲、海闊天空。然而，一旦陷入低迷的民調，媒體轉向追打，結果就是動輒得咎、進退失據。殷鑑不遠者爲18趴總統陳水扁和9趴總統馬英九在第二任後期的處境和待遇，而類似的劇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臺灣政治圈上映中。
臺北市長柯文哲就曾語重心長的表示：「民調高的時候就do right thing（做對的事情）；民調下降的時候就do thing right（把事情做對）。」在臺灣的政治、媒體生態下，這的確是個睿智的做法。只是在面對民調持續下跌探底時，柯文哲受訪時卻表示：「民調升不回來，我就是馬英九；升回來了，就是柯文哲。」這樣的說法就令人失望了！民意和數字會變，但馬英九是馬英九，柯文哲就是柯文哲，是不會變的！面對民調高低起伏，哀矜勿喜！
當民調主導施政方向時，臺灣的政客們就努力的做秀去贏得人民的有感，凡事都以博取民衆回饋高民調支持做爲施政最重要的KPI。除此之外，只要能拉高民調數字，哪怕是作弊、取巧、造假都在所不惜！民調究竟爲何物，直教從政者隨它起舞，爲它瘋狂？
倘若兩岸發生戰爭，會有多少比例臺灣民衆願意上戰場？這是近日熱議的新聞話題。民調滿天飛，到底真相如何？ 爲什麼同一議題，在接近的調查期間，不同的民調卻有很大的差異呢？
事件的引爆是4月上旬臺灣民主基金會（TFD）在美國華府發佈的民調結果，其中分別有67.7％、55％的民衆願意因爲「臺灣宣佈獨立」、「中國大陸爲了統一」的戰爭上戰場。發佈之後引起許多的議論，於是TFD將該民調原始問卷和研究方法的簡要說明公佈於網站上，表示願意接受公評。該調查系長期委託政治大學選舉研究中心執行，今年是第8年了，調查時間是今年1月中旬。問卷題目設計除了人口變項外，包括12個主要題目，前4題詢問受訪者對民主制度的看法，第5題是對威權體制的看法，然後纔是倍受質疑的第6與第8兩題。
第六題：如果因爲臺灣宣佈獨立導致中國大陸武力攻打臺灣，請問您願不願意爲保衛臺灣而戰？第八題：如果中國大陸爲了統一對臺灣使用武力，請問您願不願意爲保衛臺灣而戰？
而日前《ETtoday新聞雲》民調中心也做了類似調查，混搭（mix-modes）電話與網路兩種調查方法，民調結果是兩岸若因臺獨爆發衝突，有七成以上的民衆表示不願意自己或親人上戰場，而願意自己上戰場只佔23.6％。兩者差異遠遠超出抽樣誤差，不禁令人懷疑民調真的是科學方法？民調究竟怎麼了？
事實上，知名的美國杜克大學（Duke University）也有類似的「臺灣國家安全調查」（Taiwan National Security Studies Surveys），同樣也是長期委託政治大學選舉研究中心執行，而且在網站公開釋出從2002年至今11次民調的原始資料（raw data），筆者下載了去年12月執行的調查資料，嘗試和前述臺灣民主基金會的結果進行比較。杜克大學的問卷設計除了基本人口變項外，共計有28個主要題目，前面的題目主要是針對兩岸經貿關係、經濟狀況與統獨立場，而和本文相關的題目是在第21題：「如果臺灣與大陸發生戰爭，請問您會採取什麼行動？」筆者摘要的百分比分析如下，把從軍、抵抗、參加抗議、留在臺灣、保衛國家等選項重新編碼加總爲上戰場，仍不到15％，這樣的結果和臺灣民主基金會實在是天差地別。爲什麼同一調查機構（沒有機構效應），差不多的調查期間（沒有事件效應），會有如此大的差異？很顯然是測量工具問卷設計出了問題。
▲杜克大學提供的資料釋出下載介面。
▲「如果臺灣與大陸發生戰爭，請問您會採取什麼行動？」百分比分析。原始資料說明：The Taiwan National Security Surveys (2002 - 2017) were conducted by the Election Study Center of the National Chengchi University, Taipei, Taiwan under the auspice of the Program in Asian Security Studies (PASS) at Duke University。
九成？兩成？美國民衆支持女性墮胎權的比例知多少？
情境（條件）設定、用字遣詞（wording）、題目順序都會大大影響調查結果，這是問卷設計課程的重要概念，也是考試的必考題。以美國關於女性墮胎權民調爲例，衆所皆知題目條件設計從「影響孕婦健康」、「強暴的懷孕」、「胎兒不健康」，到「未婚懷孕」、「影響工作／教育」、「第三胎」，支持女性有墮胎權利的比例可以從九成驟降到兩成。如果加上一些誘導性的用詞，例如把「墮胎」替代爲「謀殺一個無辜的生命」，或是墮胎題目之前先詢問幾題關於宗教對生命權的教義，支持墮胎權的比例還會再更低一些，你覺得新聞媒體會如何下一則這樣的民調新聞？民衆又會如何解讀這樣的一則民調新聞？
去年2月，向來不怎麼尊重科學，並經常製造假新聞的川普總統在推特發文：「所有貶損我的民調與去年CNN、ABC、NBC的總統選舉民調一樣，都是假新聞」（Any negative polls are fake news, just like the CNN, ABC, NBC polls in the election），呼籲大家不要理會那些民調數字，結果獲得36,522個溫暖的轉推與163,102個贊。CNN隨即發了篇迴應：「不，總統先生，低迷的民調不是『假新聞』」（No, President Trump, negative polls are not 'fake news'）重申民調的專業性和科學本質，強調其實大多數的民調都是準確地預測希拉蕊在普選票數上獲勝，且誤差都在極小的範圍內，也就是說川普大大冤枉了民調錶現。
《精準預測》（Signal and Noise）作者，著名民調專家奈特席佛（Nate Silver）選後對民調的預測失準提出檢討，指出因微小的系統性偏差而導致巨大的差異（A small, systematic polling error made a big difference）。事實上，川普是因爲美國特殊的選舉人票制度才當選的，普選票是明顯的輸給希拉蕊，因此有人戲稱他爲「負三百萬票的總統」。
提升媒體與民衆民調／資料素養
民調是否會隱藏專業詐術、政治干擾與媒體操弄於其中？避免民調持續被錯用、誤用、濫用，重新喚回民調的專業、科學、獨立、客觀、公正、透明是當務之急！特別是我們身處在一個理盲濫情，充斥政治偏見的選舉熱季中，政客和名嘴們早就先入爲主的選擇對他們有利的民調數字，對我們進行洗腦式的資訊控制，大做文章，我們必須提高警覺，民調數據若想加以引用，還是小心爲上。
既然民調在臺灣是如此地被厚愛，又是影響深遠，身爲訊息把關者的媒體，更應該善盡民調訊息品質控管和揭露之責；而身爲民調訊息消費者的民衆，也須對民調方法有更多的認識和暸解，提升「民調素養」與「資料素養」，讓大家一起來學習「民調新聞學，從零開始」，一起來揭開「民調的神秘面紗」！未來，民調將不再只是一些冷漠的數字，期盼大家對於民調新聞不再只是看熱鬧，也可以瞭解其中的一些門道！（本文轉載自《臺灣立報》）
●蘇建州，《立報》總編輯，世新大學傳播管理學系教授。本文不代表公司立場。88論壇歡迎多元的聲音與觀點，來稿請寄：editor88@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