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向大陸承諾不搞臺獨──李登輝的共黨同志之3(徐宗懋)

2002年,臺籍中共黨員陳炳基(左二)以私人身分受行政院之邀出席在嘉義舉行的228紀念會,鄉情超越了政治顏色藩籬。(左三)陳隆志,(右四)張博雅。(徐宗懋提供)

問:回到「228」的主題,回臺北後,風聲比較緩和了,那可以重新活動了嗎?沒有危險了嗎?

答:不能那麼說。總是鎮壓的血腥恐怖氣氛緩和一些。實際上很長時間人們都心有餘悸,怕禍隨時有可能降臨。

這裡還有一個插曲。大概是5月上旬,我回到臺北察看形勢,好不容易跑進中山堂看了一場電影,碰到建國中學學生武裝隊伍隊長陳炎陳。他是3月3日晚,我派去新店武裝起義總指揮部的聯絡員,他還另帶一個人。另外我還派好友、臺大黃雨生去。但當時都沒有回來建中回報,又派兩個建中學生去聯絡,但都沒有回來。4日,凌晨開始的起義計劃,因烏來原住民沒有下出來參戰等原因而未能執行。當晚派往新店的幾個建中學生都被國民黨駐軍抓走了。

後來又有好幾建中的骨幹被抓,至少被抓了7、8個。我之所以把起義隊伍集結在建中,因爲聽說校長陳文彬是開明人士。他對幾次學運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陳也救出了學生,之後被關押一個多月的學生都放出來了。陳炎陳告訴我,關押期間被追問了我的姓名情況和下落。於是,沒有詳談我就趕緊離開了。

問:你從上海回臺以後,社會情況方面,風聲平息了嗎?

答:表面上是。起初國民黨從大陸派軍隊,警備司令配合,憲兵也來一個營。這個亂殺、亂抓的武裝鎮壓階段,當然過去了。白崇禧去了以後,好像就沒有軍隊特務亂抓,比起來就比較平靜了。但是隨時被抓的恐怖,人人都有。

問:新民主同志會,一開始是誰發起組織的?

答:按照後來李薰山的講法,實際上他們已經有一段時間集會了。告訴我的是李蒼降,因爲我最熟的就是他。我去了之後才認識李薰山。林如堉是李蒼降臺北二中的同學,他們都高我三班,過去也沒接觸過。李蒼降知道我認識李登輝,就告訴我說,我們4人要組織一個革命團體,你要不要參加。我就請示廖瑞發,他說可以,我就參加。

我當時同時是省學工委委員,到了年底,上面才告訴我,你學工委不要乾了,專搞新民主同志會。新民主同志會起初可說是中共外圍組織,設有中央委員會,每個人都是中央委員。沒有什麼負責人,5個人都是。當時有討論章程,就在林如堉家開會。根據李薰山說,他們在李登輝家開過會,在臺大普羅寮。有些地方,李薰山也可能記錯。

後來看李薰山的判決書,發展他入黨的人好像是吳思漢,聯繫人是省學工委的劉沼光,他是臺大的。李薰山是黨員,這是劉沼光告訴我的。我知道他是黨員,他不知道我是黨員。大概是在1947年11月間把李蒼降、林如堉、李登輝吸收入黨後,就成立中共黨支部直屬中共臺灣省工委會領導,即派徐懋德來領導。

問:你回來以前,他們已經有構想了?

答:嗯,但是還沒成立組織,他們討論一些問題。我參加以後,大家搞了章程,正式成立。當時想了好多名字,最後叫新民主同志會。

問:組織的目的是什麼?

答:就以新民主主義的綱領爲綱領,打倒蔣介石、建立新中國,目標很清楚,跟大陸的鬥爭一致。

問:當時幾位中,理論水平比較強的是誰?

答:很難說啊,呵呵。理論高與否,應該看每人的實踐,看是否應用的好與否?當時大部分的時間就只開會,談怎麼工作、怎麼鬥爭。

問:開會都談些什麼?

答:談一談工作啊!我們開會第一項就是決定新民主主義翻譯成日文,以便讓看不懂中文的人傳閱。林如堉,中文、日文都好,他負責翻譯,我負責印刷,是在老前輩黃石巖家印刷的。創立黨支部後,有時就傳達、討論中共文件、決定研究如何開展工作。

問:其實你們沒有開過幾次會?

答:每個禮拜一次喔!平常因國民黨隨時都是會抓我,就躲在樂生療養院(注:麻瘋病醫院)工作,一般就只有星期六、日出來臺北開會和活動。

問:有改名字?

答:我沒有。

問:用本名不是很危險嗎?

答:也是,但是當時國民黨控制也沒那麼厲害。因爲樂生療養院是政府編制,院長楊仁壽是林水旺的繼父,後來他在監獄裡病故犧牲。他當時想給我提高工資,但是我沒有文憑,如果有上過大學的證明也好。當時我就冒險,跑去臺大法學院抗議,叫學校應該給我肄業證明,我上了一學期嘛!那個蔡教務長從日本回來的,我磨菇說不開證明就不走。後來,我發現體育教員在教務長的房子外面轉來轉去,當時體育教員一般都是特務。我說再見,就溜了,哈!有這個故事。

問:李薰山、林如堉是什麼時候被捸捕的?

答:原因是特務小組鑽進組織。起源是劉照枝,他是印刷工人、家貧,曾被日帝徵去菲律賓當過軍夫。他是我小學同學,我因多年當班長,他很尊重我。給他講勞動剝削,他很快就能理解而要表現積極,幫我印宣傳品等,就發展他入中共。劉在基層羣衆中的連繫廣,不多久就聯絡了幾十個工作對象,大概是在1948年夏,他把曾一起在菲律賓當軍夫的張清杉收爲新民主同志會的成員。實際上張是特務分子,他又帶了3人進來,實際上是特務小組。

我因1947年底就到郊區樂生療養院任職,就把劉照枝以及他發展的新民主同志會成員交給林如堉和李薰山連繫培訓。我雖然沒有接觸過這個特務小組,但他們逐漸知道了劉照枝、林如堉、李薰山以及我4人的政治身分。這件事最初是被我發現的,我很少回家,有一次回到家,有一個郵遞員來問陳炳基是不是住這兒。我說有啊,但是人不在。他說了就走了,也沒給信。我感到奇怪。

另外在龍山寺,遇到臺北二中高我一班的吳繼王,他是軍統的。他說陳炳基你不要大搖大擺逛遊。我說怎麼一回事啊?我幹了什麼?他說你不要跟林如堉、李薰山這樣的壞蛋一起。我心裡說壞了!我趕緊回報。後來臺中有一個黨員說他在一個特務同學家的檯曆上,看到他寫我、劉照枝、李薰山、林如堉的名字,另外還有3個不知姓名的即都打XXX。所以我們開了會斷定張清杉小組是特務小組而李蒼降、蔡瑞欽及李潔(徐懋德3人沒有暴露),就決定1948年10月20號以前,我們4個必須離開家裡躲避。

問:有包括李登輝嗎?

答:李登輝已經退出黨了,後來徐懋德告訴我們,他在48年春天就退了。10月25號凌晨,國民黨同時去我、劉照枝、李薰山、林如堉4家抓人。他們3個沒跑,我這個怕死的躲避了,沒有抓到。至於李蒼降的被捕,是屬於另一個階段。他後來去當中共基隆市工委,幹了好多工作,一直到50年才被捕,慷慨就義,而蔡瑞欽轉地下工作後在嘉義的另案被捕,光榮犧牲。

問:林如堉被捕後,理論上是有可能供出李登輝吧?

答:他就沒這麼做啊!

問:他供你倒沒關係,因爲你已經跑掉了。

答:特務早已知道我了,不存在供出與否問題。

問:所以林如堉和李薰山可以供出李登輝,卻都沒這麼做。

答:你看李薰山的判決書就知道,上面根本沒提到李登輝,也沒有供出新民主同志會的其他領導人。1996年,李登輝跟我說感謝我們幾個朋友保護他,就是因爲我們沒一個人說出李登輝,包括我、李薰山,和被槍斃的林如堉、李蒼降。所以,李登輝感謝的,不光是對我一個人,因爲一批同志死的死、關的關。他說感謝你們保護我。

1999年陳炳基(右)返臺探親,參加馬場町春祭,悼念當年遭槍決同志。(徐宗懋提供)

問:林如堉和李蒼降被槍決後,遺骸埋在什麼地方?

答:他們的墓,1994年我都去祭拜了。林如堉是在六張犁。我去的時候,李薰山帶着我爬。林如堉的弟弟陪我們。李蒼降的骨灰是在大溪一個廟。他們幾個臺北二中要好的同學,日據時期去那裡玩過,在那裡談過抱負。我和他太太和他女兒,一起去祭拜過。

問:李登輝後來跟國民黨辦自新手續的時候,可能沒提新民主同志會的事吧?

答:不清楚。

問:情治人員知道新民主同志會的組織嗎?李敖那兩本資料有提到嗎?

答:李蒼降、林如堉的判決書有提到新民主同志會,這是1948年的事件,戡亂條例以前的事,所以李敖那兩本沒有。有的地方是弄錯了。特務把我們弄成愛國青年會,這也是個外圍組織,發展學生方面。它並不是統一的組織,而由各黨支部自行領導,新民主同志會是發展社會青年。如果我們遇到學生,我們就轉給愛國青年會,入黨就轉給學工委。我爲什麼離開臺灣?兩個原因,因爲臺灣的「四六事件」抓很多學生,我的學生關係很多,另一個原因是法院貼出判決李薰山、林如堉的公告,裡頭提到了逃亡「匪首」陳炳基、劉沼光。

問:李登輝與你談了那麼長時間,他知道你是中共黨員,應該知道你一定會向上報告,他沒有顧忌嗎?

答:好像沒有什麼顧忌。我是先斬後奏。我探親去臺,李知道後約我去會面,我要向北京請示也不便,就去赴約了。久別幾十年的老朋友見面主要就是敘舊。可是他剛當上「民選」總統,又是「就職典禮」前夕,另外還有他的幾個朋友在場,李就滔滔不絕,侃侃而談好像沒有什麼顧忌。

直至我們將要分別時,我順便地問了一句:有什麼話要向北京說的嗎?李才說:對了,你們都得向上彙報才行。這樣吧,你就說,我李登輝在職期間不會搞臺獨,放心好了。當然,我向北京「後奏」,把會見情況整理成幾條向主管對臺的幾位領導人做了彙報。我對任何人包括吳克泰在內都沒有說過我與李登輝見面之事。只是逗着對吳說:「你送我大紅包,我就幫你,一定批准你赴臺。」有意暗示他臺灣要批准他了。

問:你的報告是否有可能使中共中央誤判形勢?

答:問題沒有那麼嚴重。我是返臺探親,沒有任何任務,老朋友相會敘舊,沒有大驚小怪的。我只是如實地彙報了會見情況及一些談話,僅供上面瞭解和參考,沒有提什麼意見、建議。不存在,「中共中央錯判形勢」問題。彙報後既沒有什麼批評也沒有什麼表揚,彙報完了就完了。

問:李登輝後來所做的跟他當時所說的一致嗎?

答:李登輝後來所做的跟他當時所說的差不多。

問:談到新民主同志會的種種,可以說,他對老同志很有感情的?

答:可以這麼說。我告訴李登輝,李蒼降結婚了,有一個女兒李素慧,在新光醫院當醫生,也在臺大門診。他聽了說,是嗎?我要去看她。後來,他馬上去看她。李登輝離開新民主同志會的時候,李蒼降還沒結婚,後來結婚了,生了孩子,李登輝當然不知道。

這個孩子真不容易啊!李蒼降被抓去以後,他的太太也被抓了。她根本不知道丈夫的身分,懷孕7個月,被吊打,孩子早產,在監獄生下來。聽說嬰兒皮膚太薄了,連內臟都看得到,國民黨多殘暴。後來獄友一起保護這個小孩,想辦法餵養小孩。我不清楚後來是不是小孩先被抱出去,或者是和李蒼降的太太一起關了一段時間才放出來。總之這個孩子活下來,漸漸長大,很痛苦,到了哪裡就被罵「共匪」,學校轉來轉去。

李蒼降的太太真不容易啊,後來學習以後,當臺大護士長,硬把這個孩子養大,她是很值得尊敬的一位女士。現在這個孩子是國際腎臟協會理事,醫學上很有成就。李登輝聽了以後,就去看她。我見李登輝的事曝露,就是因爲他去看她,不然,沒人知道我見過李登輝。

問:你跟李蒼降的女兒還有聯繫?

答:我1994年回去,找這些舊戰友。有犧牲的,就找家屬去掃墓。比如蔡瑞欽,當時沒有被抓,後來跑到南部才犧牲的。政治受難人都不知道他的家屬是誰,後來我在恆春找到省學工委系統的政治受難人鄭溪北。他說,師範學院出身的畫家塗炳榔是蔡瑞欽的親戚也被抓過,人在高雄,所以我才找到蔡瑞欽的太太和孩子。那個孩子也是受苦了。他本來成績很好,大學畢業時要保送他去軍隊醫院任職而受阻,才知道爸爸是所謂「共匪」被槍決。他媽媽以前根本沒跟他說,也沒再嫁。我們在花蓮發展的黨員,後來也被槍殺了,我也去找。我94年回去的時候就是去掃烈士墓,拜訪其家屬和找過去的同志。

問:李登輝和李蒼降的女兒見面的時候,當時是怎麼樣的情況?

答:李登輝競選的時候,可能去新光醫院拜過票。不知道是誰拍的照片,裡面有李素慧,站得很近。我到李素慧家看到這張照片,把照片給李登輝看了。李登輝就說要去看她。他公開的去新光醫院,說要拜訪李素慧。李素慧當時在臺大醫院門診,醫院趕快打電話給她。李登輝請她陪他視察醫院,並問候其母,李蒼降夫人。也就是從這裡,曝露我和李登輝見面的事,不然沒有人知道。

問:你們見面之前,新華社的批李文章中,已經說他是共產黨了,你爲什麼仍然不願意跟外界談論你們見面的事?還有另外的考量嗎?

答:從根本上說,當時參加中共是有理想而勇敢的人,不能提供反共反統一的人們利用這一點攻擊他。會見問題也是從這個角度考慮的。我說李登輝不是叛徒,因爲他1948年初就離開了,如果他是叛徒,我們早就被抓了。我們明明是國民黨特務鑽進來破壞的,跟李登輝沒關係嘛!另外李敖蒐集的那本提到的葉城鬆的部分,也不合事實。他不是李登輝發展入黨的,李登輝發展的是新民主同志會。

我快離開學工委的時候,楊廷椅來找我,說你給我介紹葉城鬆,他要發展入黨。葉城鬆是跑了好多年後由於線民告密纔在嘉義被捕的。所以說他叛黨、叛徒、叛蔣經國,都是不符合事實。我是實事求是,不是爲他辯駁。你把蔣經國說成是正面人物,才說他叛變蔣經國啊!你如果說他過去信仰共產主義,以後不信仰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是可以的,但是一般叛徒的意義,是出賣同志、出賣組織。他出賣什麼?他知道的組織方面的事也有限。我也知道的有限,每個地下黨都是有限。

另外還有入黨問題,入黨是光榮事,蔣經國也入黨過,臺灣爲什麼不給蔣經國興師問罪?應該看李登輝的政績如何、兩岸關係處理得好壞、有沒有爲臺灣同胞的福祉服務,來作評論,纔是正道。

問:1996年見面的時候,你能預料幾年後的今天,李登輝越來越親日本右翼、越來越強烈的臺獨色彩嗎?

答:我沒想到他會發展到今天如此荒謬的地步。我想,在答你的提問中談一談對李登輝變化過程的一些感受。個人認爲李登輝當政以後,順應和依靠民意的功績應予肯定。李在執政初期說,我是臺灣人,也是中國人。他制訂《國統綱領》,還推行有利於兩岸關係發展的一些措施和工作。老朋友曾對他抱有希望。我更是期望李登輝在兩岸統一上能作出更大貢獻,成爲名垂青史的中華民族的一位偉人。實現統一能更有力地推薦振興中華的偉業。但事與願違,人們的希望逐漸走向破滅,但總是希望他回心轉意。

我想,兩蔣向來依靠美國,李登輝依靠美國是繼承衣鉢,不足爲奇。但是,經歷過日本軍國主義統治的臺灣省籍人的李登輝,竟然變成和日本極右勢力相勾結到今天的地步,令人吃驚!是不可原諒的!1996年會見李登輝之前,我已聽到李「揹着美國」與日本親臺議員等一些人物有秘密接觸的傳聞,但不知有沒有此事。因此我把剛寫成的「抗日末期臺灣青年學生的反日鬥爭」文稿隨身帶去會見李,想能否找到機會送給他閱讀。文稿介紹多起反日事件,並寫明其共同宗旨是「迴歸中國」。

當天將要握手分別時,李登輝送給我及家屬3張「總統就職典禮」入場卷,我藉機會拿出文稿問他有興趣看否?李答:「這些反日人士大部分我都認識,要看一看。」很遺憾,看來我的用意對他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現在李登輝竟然公然地和《臺灣論》作者小林善紀等日本極右勢力同流合污,竟說:釣魚臺是日本領土、宣揚「武士道精神」等等。這些言行是完全喪失民族立場、傷害臺胞的尊嚴、損害臺胞的根本利益,令人氣憤。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爲什麼會這樣呢?

(作者爲資深媒體人)

【本系列完】

在累積20餘年珍貴歷史照片原作收藏,以及整理、修片、上色、編撰、出版等高度專業的經驗累積,徐宗懋圖文館製作推出全景式的彩色臺灣歷史的集精選大成之作《彩色臺灣歷史大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