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職人穿衣經
頭圖由豆包生成，提示詞：秋天的上海女孩
上海職業女性的衣品向來是拔尖的。上海老照片裡，職場女性穿長旗袍配呢大衣或羊毛衫，溫婉知性，楚楚動人。眼鏡、手錶、自來水筆是必需品，到百貨公司購物也喜歡在手中夾着數冊書籍，苦心打造思想進步的知識女性形象。 她們皆有辨識度，各有各美，沒有一張網紅臉。 如今呢？ 最近一組權威財經媒體發佈的數據，表明消費成熟度不同的城市在女裝偏好上也存在顯著差異：一線和新一線城市職業女性對半身裙、襯衫較爲青睞，對雪紡衫、蕾絲衫和牛仔褲最不感冒。軟萌服飾和衛衣等中性服飾並不適合她們。至於衝鋒衣，則見仁見智，喜歡的謬讚它防水防風是保命神器，不喜歡的則覺得它的舒適度和美觀度都一言難盡。 且一線和新一線城市職業女性都在拋棄高跟鞋，取而代之的是各類平底鞋，儘管高跟鞋的誕生曾經代表了階級和權利。 補充一句，除了北上廣深四座一線城市，2024年新一線城市依次爲：成都、杭州、重慶、蘇州、武漢、西安、南京、長沙、天津、鄭州、東莞、無錫、寧波、青島、合肥。 曾經制霸商場一樓核心位置的白領麗人風女鞋品牌大多已然散去，其實，這些商場也在陸續散去、迭代更新。聽說天貓女鞋銷量榜，排名前100的女鞋款式裡僅有3雙中跟鞋。細帶、細高跟、水鑽、漆皮，這些精美懸浮宛如前世的高跟鞋形容詞，既違背了當下體制內踏實樸素的價值觀，也不符合精英職業女性的專業感。既不合適走路、地鐵、開車等通勤需要，有時也呈現出一種土味緊繃感。 於是，這些美麗刑具被束之高閣。前些年小白鞋的橫空出世，使得鬆弛感穿搭徹底出圈。看似不經意的小白鞋（最好還有點髒）能輕易營造出遊刃有餘的休閒感覺。 直至如今，中年職場女性的通勤神器是鬼塚虎的懶人鞋。千元一腳蹬，是可以出入任何場合、搭配任何衣服的萬金油、無敵戰靴。經過篩選，她們已經把鬼塚虎運動鞋和超能塞的瓏驤尼龍包，視爲貼心貼肺的知己。 儘管如今陸家嘴、虹橋、南京西路商圈的女白領大多都穿着偏休閒服飾甚至戶外服飾，身在工位心在曠野，但某威帆布鞋卻正在被邊緣化。記得在我二十幾歲時，也即二十多年前，某威帆布鞋一度流行。作爲帆布鞋，某威並不便宜，動輒幾百上千，也不見得美觀，上腳並不舒服，但當時的潮人卻幾乎人人都有。 如今卻是星光不再。蓋因這款誕生於美國的帆布鞋是按照西方人窄長、薄削的腳型結構設計的，對腳型偏於厚實寬短的中國人來說並不舒適友好。而且同樣是帆布鞋，老字號國貨品牌回力帆布鞋的設計更合適中國人的腳感和審美，也更具性價比，且有着70後的集體記憶。 而70後，也早已到了悅己狀態，消費更智性，會爲愛好、體驗感而一擲千金，卻很難再爲不實用又高溢價的商品交智商稅。 職業女性的衣品歷來是個人情商和社會文化認同的集中體現。據我觀察，如今體制內女性專業技術人士和時髦知識分子的消費傾向是購買面料優異、款式風格持久的基本款衣物。 這種基本款是剪裁微妙得體，不緊繃、有餘地，不花哨，卻能輕鬆勾勒身材的衣服，版型上乘，沒有明顯logo，卻有着毫不費力又十分有型的即視感，顯得既鬆弛又高級——着眼於人衣合一。這類服飾，應該算是老錢風、靜奢風的平替。因爲真正的老錢和靜奢人士都是高淨值人士，大多已經告別了職場，去往有風的地方。如果是體制內女幹部，素色闊腿褲，過膝西裝裙絕對是安全的，黑絲不及肉色絲襪得體，面料上乘的襯衫、羊絨衫，3-5釐米的黑色小皮鞋能適應多種場合。 珍珠、鉑金耳飾精緻簡約，尺寸一定要小巧，誇張的大耳環及配飾是體制內約定俗成不合適出現在辦公室及公務場所的款式。髮型精緻幹練，中短髮、鎖骨發是主流，能更好展現專業精神和嚴謹態度，並凸顯優美的頸部線條，提升氣質。而超短的微商頭卻也不多見。 體制內講究成熟穩重有權威感，強調不出頭不扎眼，穿搭是態度的外化。 都市感和職業感，並不是很容易駕馭的。慾望構成了這些女性的經歷，經歷構成了她們的衣品。 隨着風格的確定、衣品的規範與升級，她們也越發鬆弛，從衣穿人，到人穿衣，她們也實現了從職場小白到成熟職業女性的轉變。 她們喝茶，也喝咖啡，但不喝奶茶或奶茶化的咖啡。她們有個性，但也完全拿捏了不逾矩的度。輕鬆且不露聲色的優雅着，與環境和現狀達成了某種默契和諧。 不能做乘風破浪的姐姐，不是人間富貴花，也不可能是徹底的淡人，本屆職場女性，要的是“用舍由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閒處看”的自在和自愛，拒絕擰巴與內耗。內衣的變革也是暗喻了女性的自我覺醒。如今，千禧初年奢靡高貴的“維密”也着眼於告別過去，因爲都市麗人風已經式微，尤其千禧一代對於過於雕琢的性感並不感冒。 香街美陳已經翻篇，“維密”也想進化出多元、悅己的形象。但說實在的，以取悅男性爲基因的“維密”回不到過去的同時，也似乎艱於走向未來。因爲如今運動舒適賽道的臺階上，站滿了新型運動內衣品牌和早已從都市麗人風轉向無鋼圈不緊身的舒適內衣。 時尚是社會經濟文化的晴雨表，衣品的演變也是個人風格之魂的發現與塑造過程。90年代的繁花時代，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千禧時代，人人都緊跟潮流，奼紫嫣紅努力表現精緻，難免用力過猛。 電視劇《繁花》裡，至真園老闆娘李李第一集僅出場了三分鐘，就換了4件皮草和大量流光溢彩的大型珠寶，顯示出雄厚的實力。而內搭都是緊身、挖空、露背，醒目囂張，風情萬種。她說，小氣的女人賺不了大錢。 夜東京老闆娘玲子的穿搭主打靈動前衛，畢竟是最早一批出國打工的上海獨立女性，混過東京，見過世面。 而“浦西明珠”汪小姐在外灘27號時代是標準的白領打扮，有墊肩的西裝套裙配上風衣大衣，大波浪，粗跟小皮鞋，盡顯早期體制內白領的職業感、專業感和階層感。到如今，職業女性穿符合社會審美和自身特色，又相對耐看、舒適、得體、百搭的基本款，再購置一些能力範圍內最好的經典款，層次疊穿，有效搭配，讓舊事物沾染新生機，就是上乘的衣品，也會帶來鬆弛與愉悅。而剛從職場退休不久的女性是如今活得最有鬆弛感的人羣了。她們塗口紅，抹香水，看音樂劇，玩烘焙，做瑜伽。她們熱愛旅遊，普遍去過20個以上的國家和地區。她們也愛攝影與自駕，穿得很有鬆弛感，於是名牌運動休閒鞋成了標配。 她們還流行穿色彩鮮亮的衝鋒衣，戴大框太陽鏡，因爲能顯臉小。坤包斜挎，手持華爲。帶點中性感、戶外感，與倦怠的職場人相比，尤顯顧盼神飛。 這二十幾年來，魔都型男的着裝風格也在微妙嬗變，從外企風、雅痞風到高級商務風轉向碼農風再轉向老錢風和廳局風，展現了社會價值、審美取向的變化以及階級崇拜。 越是傳統規矩的全套西裝如今在大衆職業中越顯不合時宜，似乎是房產中介、保險推銷等職業的工作服。 在體制內，白襯衫，行政夾克，深色西裝褲，POLO衫，簡單質樸的黑皮鞋，外加保溫杯的組合兼具商務和休閒屬性，外出考察時還能看出幾分輕鬆和瀟灑。 當然，襯衣一定是要扎進褲子的，皮帶必須是深色啞光、質地優異且不能有LOGO（特別是大牌GOLO）的。擡頭挺胸，形成儀態之美。髮型周正穩重，戴金屬細框或黑框眼鏡，戴基礎款國產機械錶。 不少型男們十分渴望共享這類裝束帶來的沉穩氣場、權威感、清白感和可能性。 這種風格如今在大佬圈也較爲流行，據說算是國內著名企業家們的時尚歸宿。 行政夾克是體制內中年男士的必備基本款，也是公務場合永不出錯的默認制服。白襯衫配藏青或黑灰夾克最是穩重得體。 但據我觀察，行政夾克必須是有一定級別才合適穿的，是領導的便服，開會能穿，視察能穿，調研能穿……有位朋友，因春秋兩季長期穿行政夾克而屢屢被人揹後議論。他有身高，西裝風衣能駕馭，也有一定級別，不過級別也剛夠穿行政夾克，但他因總是穿着行政夾克，被誤認爲是內心慾望的顯化，被無端解讀出不一樣的意味。 體制內穿搭也是如今相親界的穿搭新寵，有一種可以委以重任的既視感。它或許也是這屆中年男人因爲信手拈來、駕馭自如而最具鬆弛感的穿搭了，也凸顯出具有家國情懷的流行文化審美。
作者簡介：專欄作家，中國作協會員，上海市作協會員，國家二級音樂編輯，SMG知聯會會員，長寧知聯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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