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豬盤”沒有浪漫,最想欺騙的是自己
◎簡丹
11月15日,由吳君如、張天賦主演的港片新作《我談的那場戀愛》在內地院線上映。影片是何妙祺導演的長片處女作,由陳慶嘉、秦小珍等影人前輩監製。今年4月,該片於北京國際電影節“香港電影新動力”單元展映並取得不俗評價。
從故事內容上看,《我談的那場戀愛》圍繞着近期電影熱門話題“電詐”“殺豬盤”展開。不同於《孤注一擲》將視角落於詐騙集團的血腥暴力,也不同於《鸚鵡殺》朦朧曲折的女性復仇,《我談的那場戀愛》從一段不尋常的“愛情”出發,以一種你情我願的新視角爲“殺豬盤”提供了一種全新的解讀方式。從題材類型上看,影片在一衆犯罪、動作港片中脫穎而出,是近些年在內地院線上映的港片中少有的愛情題材,令人耳目一新。
你情我願的相騙
院線電影面向大衆,它們大多立場鮮明,自覺地將角色歸爲犯罪者與被害者兩類非黑即白的形象,結局往往圓滿。“殺豬盤”本身是一場犯罪行爲,要把它描述得浪漫而溫柔,本就是一大挑戰。可以說,《我談的那場戀愛》的受衆定位一定是兩極分化的,本文要探討的是爲什麼這個向法律及道德發起“挑戰”的浪漫故事,竟能超乎現實的考量,被很多觀衆所接受,甚至產生認同。
影片從詐騙團隊的落網開啓,採用雙線敘事,分別以警方對受害者餘笑琴和犯罪者“少年”的訪問回述兩人在互聯網上相識、相騙的經歷。在劇作設定上,影片爲故事的合理性埋下了不少伏筆。正如餘笑琴在面對警察詢問時說:“你信不信,是我先騙他的”,僅用一句臺詞,便將尋常被動的受害者形象轉到了主動一方。
這場酣暢淋漓的詐騙正是由余笑琴親自“找上門的”,不僅聊天框中的對話由她發起,現實中已52歲步入中年的她,還將自己包裝爲25歲的年輕護士形象。所以從始至終,這場網戀都始於雙方的互相欺騙,或者說始於一箇中年女人的正常情感需求。這一點,影片僅點到爲止,並未讓故事流於受害者有罪論。大量的細節鋪陳將女主角熱戀受騙的過程娓娓道來,並且去奇觀化,比起《鸚鵡殺》中不可多得的復仇成功,《我談的那場戀愛》中所揭示的以詐騙爲目的的熱戀過程,纔是確鑿且會在日常生活裡反覆發生的現實投射。在一聲聲問好的習慣與交換心事的信任中,我們充分看到一個缺愛的中年女人墜入情網的狀態與過程。而詐騙團隊所編寫的戀愛故事及所塑造的人物皆出自女性“編劇”之筆的這一設定,也令餘笑琴的受騙過程更具現實合理性。因爲以她爲代表的受害者,隔着屏幕愛上的,是另一個女性的靈魂。
適可而止的浪漫足以讓人接受,而敢於承認自己網戀與被騙的事實,也是成熟且灑脫的。在瞭解這個故事之始,觀衆就已經知道犯罪團隊落網的事實,自然就更能接受這個故事中浪漫的那一部分。女主在得知自己被騙後,面對警察的層層詢問,也從一開始的有所保留,變得愈發坦蕩——與其說她承認自己網戀的事實,莫不如說她放下了故人情傷,肯定了依然需要感情關係的自己。結尾處,餘笑琴與“少年”在札幌電車的再相遇將影片的浪漫推向最高潮,甚至有些超現實,但二人也止於對視。這一克制的處理爲影片保留了浪漫的基調,既合乎理性,又向銀幕外拓展了更多敘事空間。
在形式上,初次嚮導演轉型的何妙祺做了許多有趣的探索,傾向於使用一些最爲簡單而高效直接的鏡頭語言,外化人物情緒。例如,在影片前期處於工作狀態時,女主身着一身白衣,冷光將她打得嚴肅冷峻;而網戀後,暖光頻頻出現,女主身着的衣服色彩華麗且異常鮮豔耀眼。同理,處於熱戀狀態後,自女主腦中投射在窗外的法語文字,浮誇得帶有一絲奇幻色彩。而在“少年”產生愧疚心理,想要返還女主一部分錢財時,僅用一個對準他的近景左右甩鏡頭,就直接表現出其糾結不安的心緒……
除此之外,影片還以臉書(Facebook)、交友軟件、動態地圖等交互界面,極大地增強了觀影互動感。透過餘笑琴的第一視角,我們彷彿置身於她的世界,不僅跟隨着她劃選心儀對象,甚至還能看到網戀後,處在她身旁的那個男人在“少年”與其包裝的人設——法國石油工程師之間反覆切換——這種情景模擬一般的遊戲視角,豐富了電影的畫面與想象空間,給人沉浸式的相戀體驗。
網戀背後的孤獨
網戀的過程是浪漫的,而其背後所暗含的現實困境也未被忽略。餘笑琴作爲一位社會地位較高的私人診所婦科醫生,大部分的經濟來源實際來自一條受孕指導產業鏈。
但她本人無子,喪夫。在接受警方詢問之前,她特地在一旁補口紅,問警官:“會不會錄影”。當被問及年齡時,她支支吾吾地前後兩次回答:“屬豬”“1971年”,直至警官替她說出“52歲”的字眼。對於餘笑琴而言,容貌焦慮與年齡焦慮一齊向邁入中年的她襲來。結合前夫的出軌跡象及他的逝去,也許她再也無法想象自己是否還具備在現實生活中愛與被愛的能力,於是纔將目光投向了互聯網,去尋求情感的慰藉。而當餘笑琴在浴室摔倒卻連緊急聯繫人都沒有,無人能伸手拉她一把時,金錢、地位、名譽似乎統統“失效”了,這一刻的狼狽照見了她都市精英光鮮下的孤獨與無助。
影片中孤獨的人有很多,不只餘笑琴一個。餘笑琴需要“少年”的愛,經受失戀之苦與就業壓力的“少年”需要餘笑琴來證明自己的價值,雖有女兒卻也孤單的權叔則需要“少年”的陪伴……回過頭來看,其實影片真正要對準的,正是那些在都市生活中的孤獨者以及他們對他人情感的強烈需求與渴望。爲了排遣寂寞,有人消耗心力,有人花費金錢。過去不必追溯,只要取悅了自己,便是值得。
真真假假,一瞬之間。正如影片所述,謊言說多了,最後發現最想欺騙的,其實是自己。人設與真我,愛與欺騙之間,或許界限並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