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深漂家庭的遷徙路:“10年搬家6次,福田搬惠州,惠州搬光明”

下午六點,韓思妙走出公司,擁在熙熙攘攘的人羣裡,進入高新園地鐵站,這是深圳上班族密度最高的地方,早晚高峰的恐怖程度,足令初來者驚愕。

擠入1號線車廂,地鐵從南山駛往福田,第七站是車公廟,韓思妙對這一片再熟悉不過了,她在此地工作過好幾年,也在附近的城中村生活過四五年,在那裡她生下了第一個孩子。

不過,車公廟遠不是韓思妙通勤的終點。地鐵載着她,再從福田穿過龍華,而後到光明,抵達長圳地鐵站。下車,走出地鐵站,看着站外燈火通明的高樓羣,她總算到家了。

這趟行程歷經1個半小時,途經26個地鐵站點。

除了要忍受漫長的通勤,韓思妙對生活裡的其他部分還算滿意。她和丈夫來深十餘年,錯過了深圳購房的“上車”機會,這一度令她後悔不已。現在,韓思妙一家住在光明的公租房社區,三居室,月租金不到2000元,“總算有個窩了,孩子讀書有着落了,蠻好的,不太會七想八想買房什麼的。”

韓思妙,以及本文的另外兩個家庭,算得上深漂中的幸運者——或者買房,或者申請到了公租房,經歷十餘年的漂泊後,他們不必再經歷一次又一次的搬家,也不必再擔心孩子因搬家頻繁轉學。

這種安定,也需要他們在位置或居住環境上做妥協,要麼距離市中心更遠,要麼配套不盡人意——張枝萌買的房子離地鐵口有3公里,李晴買房以後,每天上班通勤時間長達3小時。

還有無法寫出來的,是一個不那麼幸運的深圳家庭。這是無數個“中產跌落”的其中一例,小秦和丈夫所在的兩個行業,過去幾年均經歷了巨大震盪。收入縮水後,這個家庭爲“中產三件套”所累,“又回到了原點”。

小秦原本答應,與我聊聊這段經歷。次日她又婉拒了我,“看過你列的問題,居然失眠了,我暫時沒辦法剖開來聊這些”。她吞下了“跌落”的沉重,消化還需時日。在我們短暫的交流中,小秦如此形容她的家庭現狀,“從零開始,如草芥一般拼命抓住深圳的土地。”

深漂的城市遷徙路

來深十幾年,韓思妙前後搬過6次家,張枝萌搬過7次。李晴稍微幸運一些,來深9年,只搬過4次。

在安定下來之前,她們大多數時候住在城中村裡,搬家的理由形形色色,旁邊施工噪音太大了,樓上孩子太鬧騰了,懷孕了,老人要過來幫忙帶孩子了,房租漲得太兇了,失業了……

在關於一線城市“搬家次數”的統計數據中,我只能找到騰訊房產發佈的《2017租賃時代白皮書》,這份42萬人次參與的調查數據距今已有7年,依然具有一定代表性——全國範圍內,“搬家次數超過5次以上”的人羣比例佔27.5%,一線城市明顯高於這一數字,深圳爲35.3%。深圳微時光在一個月前,曾做過深漂居住路線的調查,其中不少人的租房路線,是從市中心的城中村,一步步向市郊的方向搬遷,更偏遠,意味着相對更低的租金。

福田沙嘴村

2016年,老大出生後,韓思妙和丈夫從福田沙嘴村的單間,搬到了同村的一房一廳,月租3000塊,這是他們在此地租過的最大空間。那兩年,丈夫跟着上司創業,出差頻繁,收入也不穩定。獨自帶了一段時間孩子後,掰着指頭算算家裡的收支,韓思妙心裡不踏實,她得出去上班。

能來深圳幫夫妻倆帶孩子的,只有公公。從梅州農村的大院寬屋,住進逼仄的農民房,公公不習慣。韓思妙也不習慣,巴掌大的地方多了個人,她覺得進進出出都不方便,“沒辦法,以你的經濟條件,只能租那麼大的房子”。

忙碌的丈夫,嗷嗷待哺的孩子,逼仄的房間,不太寬綽的收入,夠不着的房價……不少時候,韓思妙心裡沒着沒落地。好在,她在城中村裡結識了五六個年齡相仿的媽媽,大家是遛娃時認識的,幾個人還能湊在一起說說話。幾個朋友當中,多數後來離開了深圳,也有一位跟她一樣,搬進了公租房。

2020年,韓思妙失業了,她剛剛懷上二胎。公司資金鍊斷了,她沒有拿到任何補償。當時丈夫大部分時間在惠州工作,於是她帶着孩子搬至惠州,至此再未回過沙嘴村。據統計,2020年福田區的平均月租金超過110元/㎡。搬到惠州後,韓思妙在市區租下一套三居室,月租3500元。

張枝萌在龍崗吉華片區的城中村生活過五年。在這個村子,一家人前後換過三個住處。第一個住處是個兩居室,一家人只住了半年。2015年,他們換到了同村的一套三居室裡,房子在農民房一樓,附帶一個大院子,月租只要2100元。丈夫看中了大院子,他做裝修,院子方便放置材料和工具,剩下的大片區域,還能供兩個孩子玩耍。

搬進去沒多久,張枝萌的新手機被偷走了,是蘋果當年的最新款,花了8000多塊買的。手機原本放在窗戶附近充電,窗外的防盜網縫隙很寬,“小偷拿着專門的工具,從窗外將手機粘了出去”,這是民警推測的作案方式,手機最終沒能找到。其後,丈夫將那扇窗戶封死,在房子四周裝了兩個攝像頭。

除了防盜上的隱憂,張枝萌在這裡住得還算滿意。前兩年,房東每年漲一二百元的房租,住到第三年,房東一開口就要再漲700元,夫妻倆說盡好話,房東最終把額度降到500元,“房租差不多3000塊了”。忍了兩個月後,她和丈夫在同村另找了一套三居室,月租2500元。

後來,她從院子旁邊經過,才發現住了兩年多的地方,被房東隔成好些個單間,分租了出去,看着院子和房間的變化,她心裡很不痛快,“那種無奈憋屈,讓人難受”。

在吉華的第三個住處也不盡人意。樓上住着開出租的兩兄弟,他們和妻子在深圳打工,逢寒暑假,再把孩子從老家接過來。

樓上的孩子當中,最小的三四歲,非常調皮,“每晚折騰到兩三點,在房間裡蹦蹦跳跳,有時還會扔一把彈珠到地上,製造各種噪音”,農民房隔音差,樓上孩子過來的幾個月,張枝萌一家被折磨得痛苦不堪,“我都有點神經衰弱了,我老公更慘,他睡眠很差很差,那幾個月他特別暴躁,愛發脾氣”。

張枝萌上門溝通過幾次,可收效甚微。她原本與那孩子的伯母關係不錯,因爲這個事情,兩人交情淡了許多。

也因爲如此,張枝萌和丈夫決意要買房子,倆人東挪西借湊出首付,特意選了布吉某小區頂樓的住宅,“只要我們管好自己,不影響別人就可以了”。

一次又一次地搬家,最讓張枝萌最過意不去的是孩子,“老大換過三次幼兒園,還換過一次小學,老二幼兒園、學校各換過一次”。

買下房子要搬家時,“老二強烈要求別搬家,他說好朋友都在這裡,如果搬走他就沒朋友了。我告訴他,會有新的朋友,他說我就喜歡這個朋友。”

老大更讓張枝萌負疚。老大現在讀初中,很有主見,也自律,學習幾乎不需要父母操心,在學校裡也很得老師信任。可張枝萌總覺得,孩子跟自己隔着一層,“你想跟她多說兩句話,她臉上一副'跟你沒啥好說的',想拉着她出門轉轉,是根本拉不出去的”。

多數父母面對青春期子女,大約都有類似的感受。讓張枝萌過意不去的是,她覺得老大的叛逆,與童年的留守經歷有一定關係,“老大一歲之前放在河南老家,一歲多的時候跟着老人來了深圳,三歲多又回去,五歲多又來深圳,我覺得對親子關係是有一定的傷害的”。

“你一會兒把孩子送回去,一會接過來,心裡是很難受,很不安定的。我也會經常問自己,在深圳待着到底有啥意思啊。”

2019年,李晴一家搬進龍華清湖的一套大兩房裡。此前他們在民治一棟村委統建樓裡住了兩年,小兩房,帶傢俱,租金3000多元,房東是個小年輕,性格隨和,萬事都好商量,李晴夫妻、孩子和婆婆住得很舒服。

搬家是因爲公公也要過來,小兩房不夠住,他們在民治片區看了一圈,大兩房的月租金到了五六千,太貴了,夫妻倆只能沿着四號線,往離市中心更遠的方向找。清湖這套房子月租四千五,距離民治只有四五站地鐵,價格、距離夫妻倆能接受。

房東是位50多歲的大姐,在深圳有好幾套房子,人精明,且斤斤計較。一家人搬進去後,發現“牀、櫃子、油煙機、櫥櫃、馬桶都是壞的”,住到第二個月,空調也壞了,維修師傅報價500元,房東要李晴出這筆錢。

處處湊合的日子讓李晴窩火,“週末想好好做頓飯,櫃子門一拉,掉了,抽油煙機打開,不吸油煙,只會往外吹風,飯還沒做完,人搞得氣急敗壞的。”

一年後合同期滿,李晴跟房東商量,想延期幾天搬家,房東要求她多出一個月的房租。她沒辦法,找當初撮合這單租賃的房產中介幫忙,中介反覆溝通了很久,房東才同意按天收費。“天天跟她在小錢上掰扯,這是我遇到的最有錢,也最苛刻的房東。”

城市變遷的親歷者

韓思妙一家在車公廟附近的城中村生活了大約五年。最開始他們住在上沙村,樓下是個大排檔,一到晚上熱鬧非凡,不遠處就是購物商場KKONE的施工工地,那是2014年,兩人在上沙村住了很短一段時間,工地“哐哐哐噹噹噹”的聲音擾得人無法安寧,他們搬到了附近的沙嘴村。

2024年3月的福田沙嘴村

上沙村、下沙村、沙嘴村、沙尾村,都位於福田濱河南片區。這片區域位於深圳最繁華的兩個區——福田、南山的交界地帶。初來深圳的上班族,在市中心謀生的藍領人羣,大多擠在這片城中村裡,人流洶涌,店鋪羅布。

離開沙嘴村後,偶爾從濱河路經過時,韓思妙從疾駛的車窗裡,見縫插針一般,搜尋着濱河南這片城中村的變化,“拆了,好多都拆了,上沙那個菜市場也沒了”。

今年3月的一個上午,我走出沙尾地鐵站,施工的聲音從不遠處交替而至——電鑽的聲音、打樁的聲音、鋼筋撞擊的聲音,重型機械壓過路面的聲音……“這兩個海景樓王,全是大戶型”,兩個打扮貴氣的老太太,指着地鐵南側的工地說,工地位於沙尾村。不遠處的高檔住宅紅樹灣壹號,簇新的高樓聳立在工地和農民房之間,在陽光下顯得熠熠生輝,那是沙嘴村的舊改項目。

得益於優越的位置,四個城中村在過去十年裡都經歷了不同程度的城市更新,大片的農民房變成高樓,其中也包括韓思妙記憶中的大排檔。她生活過的上沙村和沙嘴村,在城市更新中被拆除的土地面積分別爲16.3萬平方米和5.42萬平方米。

福田轄區內15個城中村,絕大多數被列入城市更新計劃。這些位於繁華地帶的城中村,打工人口中的“深漂第一站”,可供出租的農民房會越來越稀少。我沒有找到城中村早年的租賃數據,若以住宅租金做參考,過去10年,福田片區住宅的月租金翻了將近一倍。

保留下來的農民房,亦在經歷新的變化。蛛網般的巷道里,施工的轟隆聲不絕於耳,緊密的樓羣之中,時不時能看見一棟籠着綠色防塵網的農民房。

被改造的農民房有個統一的名字——微棠公寓,這是深圳近兩年來在推進的保障性租賃住房項目——由政府主導,對農民房進行改造,消除房屋、消防、用電等安全隱患,完善配套設施,用於解決年輕人、以及中低收入者的住房需求。

2024年3月的白石龍片區

在張枝萌曾經生活過的白石龍一區,好幾棟微棠公寓已經改造完成。這兩年,張枝萌還會到白石龍片區找朋友聚會,這一片區緊鄰深圳北站,周圍風貌與她2013年搬離時相比,發生了天差地別的變化。

2010年張枝萌懷孕,與丈夫一起從羅湖搬到白石龍一區,當時4號線地鐵還未開通,村裡的一房一廳月租只要700元。

此前,張枝萌在羅湖生活過兩年,最早是泥崗西村,那是她來深第一站。住在泥崗村,張枝萌什麼都方便,步行就能到上班的地方,樓下餐飲、肉菜、水果、百貨店鋪應有盡有。唯一一點不好,就是當時村裡還有不少做按摩的女人,夜色降臨時,她們站在巷頭街尾,招呼經過的每一個男性。張枝萌時不時能看到,四五十歲、神色慌張的中老年男子,跟着一個女人走進某道門裡。三四年後,這些女人消失在大規模掃黃行動中。

白石龍一區,是張枝萌租住的區域中,感覺最舒服的一個地方。當時村裡的租客不多,附近的生活配套完善。到了晚上,她和丈夫向東穿過一片荒地,再穿過梅龍路,就是一個環境不錯的住宅社區,路上人不算多也不算少,生活氣息恰如其分。

但在張枝萌的住處四周,更多的還是荒地和工地。白石龍一區西側是一條泥巴路,東側、南側還是荒草地,北側是四號線地鐵的施工地,更遠處是更多的工地。到今天,十幾年過去了,白石龍一區西側的泥巴路已經修成了柏油路,東側荒地上建起了學校,南側荒地上是一片在建中的高層住宅。這片小區域再往外延伸,更多的荒地或工地變成了鱗次櫛比的高樓。

張枝萌搬到白石龍一區的第一年,只能坐公交上班,在附近站臺上,她見過好幾次扒手行竊,他們混在推搡焦灼的人流裡,用衣服擋住手,把別人包裡的手機或者錢包摸出來。每次等車坐車,張枝萌緊緊地把包捂在胸前,一路不敢放鬆。

好在,一年後地鐵四號線開通,剛開始從白石龍地鐵站上車,張枝萌還能找到座位。等到她搬離白石龍時,這個站的擁擠程度令她膽戰心驚。人羣隨着地鐵線遷入這片城中村,白石龍一區的房租水漲船高,“2014年我們搬走時,住的兩房一廳,房租已經漲到1800元了”。

2023年的紅山地鐵站周邊

張枝萌搬離白石龍幾個月後,李晴和丈夫在2015年3月,搬進距離白石龍3公里的龍泉新村。龍泉新村位於龍華紅山片區,因優越的位置與配套,這一片區被調侃爲“宇宙中心的中心”。

當時,李晴和丈夫剛到深圳不久,工資幾千元,房子是親戚領着他們租下的,二樓的單間,租金800元,房間又黑又潮,樓下是菜市場,每天早上能聽到剁肉的聲音,巷道上全是店鋪倒出來的污水,地面常年黑乎乎黏糊糊的。

東泉新村環境不佳,但四周的景象,已在預示“中心”的氣勢,“馬路兩邊的綠化很好,那一片都是比較高檔的住宅區”。除此之外,圍繞在紅山地鐵站四周的,是大片的工地或者荒地,它們演變成今天的大片商業配套、以及圖書館、美術館等文化配套。

即便買了房子,李晴和丈夫還是渴望,某一天能把家安在紅山片區。那裡,高樓與高樓之間綠意蔥蘢,馬路兩邊是大片的草坪與精心設計的植被景觀,人行道開闊且體面,這與她現在生活的布吉形成了鮮明對比,作爲老城區,布吉片區看起來更像個老舊擁擠的四線城市,“路很窄,坑坑窪窪的,人又多,我們現在出門,連散散步的地方都沒有”。

離開深圳,或者留下?

韓思妙一家在惠州生活了兩年。在惠州,她“住着很舒服”。“那邊居住性價比還是很高的,老人也習慣”。因爲舒服,她和丈夫有過在惠州安家的打算,也在周圍看過幾套房子。不過,當夫妻倆瞭解到,孩子就讀當地公立學校,不只要有房子,還得將戶口遷入惠州時,隨即放棄了購房念頭。

來深圳這些年,每每想到房子,韓思妙就懊悔不已。2013年她與丈夫結婚時,在梅州老家買了套婚房,“當時一點在深圳買房的想法都沒有”。梅州的房子首付二三十萬,當時在他們租住的坪洲片區,這筆錢足以支付一套小戶型房產的首付。

尤其過了2015年,韓思妙總在心裡罵自己“蠢”,“13年爲什麼錯過這樣的機會”。當時親戚在深圳買了房子,韓思妙和丈夫心裡直癢癢,只是手裡的錢遠遠不夠,親戚勸他們把梅州的房子賣掉。夫妻倆不捨得,“剛剛裝修好”。

2015年,深圳市以去庫存爲目的出臺了一攬子政策——降準5次,降息5次,營業稅五改二,二手房首付比例下調……調控最後衍變爲樓市狂歡,2015年4月深圳新房均價爲2.6萬/㎡,2016年3月已漲到5.3萬/㎡。

“錯過了,後面(在深圳)就真的買不起了”,韓思妙的遺憾不止於此,梅州的房產如今形同雞肋,“前些年還能出手,現在賣也賣不掉,住又沒機會住,徹底成了不動產”。錯過買房機遇的悔意,“在城中村搬來搬去”時尤爲強烈,韓思妙和丈夫糾結過無數次“要不要回老家”。

孩子出生後,兩人才斬斷“回老家”這條退路,“還是替孩子拼一把吧,不然孩子長大了,從老家來到深圳,又得和我們一樣,從零開始打拼。”

韓思妙居住的公租房社區鳳凰英萃城

2016年左右,丈夫在深圳公租房輪候庫提交了申請。在選擇光明的這套公租房之前,他們棄選了龍華民治某個公租房項目的機會,“附近沒有學位,上班也不太方便,就放棄了”。

韓思妙目前居住的公租房社區鳳凰英萃城,附近是深圳中學光明分校(深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之一),“當時政府部門講過,住在這裡,基本上都有機會就讀”。鳳凰英萃城共有四所公立幼兒園,老二就在其中一所幼兒園,“一學期費用6000多元,老師很負責,伙食又好,我是比較滿意的”。

搬進公租房之後,韓思妙買房的慾望漸漸減弱,“不用擔心房東又漲租,不用老想着下一次搬到哪裡,沒那麼漂泊了”。

搬到清湖時,李晴和丈夫已有買房的考慮。“租房不確定性太大,工作換了,房東要賣房……難免還要搬家”,夫妻倆計劃,在孩子入學之前,一家人得“安定”下來。

在清湖這一年,李晴住得很痛苦,不只因爲房東過於苛刻,居住成本也是個不小的壓力,“算上水電一個月得5000塊,當時我工資才1萬,感覺一年到頭在給房東打工”。

買房前的那一年,李晴常常失眠,“留下,還是回老家,(這個抉擇)好痛苦啊”。當時丈夫工作異常忙碌,大多數節假日都在加班,孩子還小。除了工作,家庭裡裡外外要靠李晴操持,她的處境和心境,跟韓思妙在沙嘴村時有些相似,“在深圳待了好幾年了,一直安定不下來,心裡很不踏實”。

李晴和丈夫老家在河南,很多親戚在鄭州買了房子,家裡人也催他們去鄭州買房。本來,夫妻倆已經準備好回鄭州看房,臨時因事耽誤了,“一耽誤兩耽誤,兩個月過去了,我們又變卦了,還是咬咬牙在深圳買吧。”

丈夫尤爲反感老家的人情社會規則,這是兩人決定留在深圳的關鍵原因,“你在深圳辦事情,流程很便捷,規則很透明,這個跟老家差別很大”。

房子選在“房價窪地”布吉,確實是李晴夫妻“咬咬牙”買下來的。總價400多萬,爲了湊首付,兩人找好幾個親戚借了錢。每月要還的房貸,“靠一個人的工資是負擔不起的”,“我倆都上班,房價、家庭支出才能應付過去,不能出現任何的意外。剛買房時壓力是很大的”。

李晴慶幸,她和丈夫的工作都相對穩定,在購房後經濟最緊張的那兩年,沒出“任何的意外”,“否則我們也不敢買房”。

差不多的搖擺猶移,張枝萌和丈夫也經歷過。2012年,丈夫辭職做電商創業,生意做了半年不見起色,他決定回河南老家跟親戚學裝修手藝。臨行前,丈夫勸張枝萌一起回去,她不願意,“害怕真的回去了,一輩子我們都出不來了”。

手藝學成以後,丈夫在老家幹過一段裝修生意,收款很難,“他主要給店鋪、辦公室做裝修,自己先貼錢做,完了賬收不回來”,他不得不再回深圳。這行靠口碑積累,剛回深圳那兩年,手裡沒客戶,生意還是不好做,丈夫想過帶着老小,回張枝萌的老家廣西謀生。

磕磕絆絆熬過一年多後,靠着口碑,丈夫的裝修生意算是走上正軌,“慢慢收入上來了,現在也還可以”。

買房時,張枝萌夫妻的積蓄只夠一半首付,另外一半是東拼西借的,有些是找親友借的,還有一大部分是來自信用卡套現。

還清債務花了兩年時間,“當時我倆把六七張信用卡擺在那兒,卡上標註好幾號還款,拆東牆補西牆。如果一張卡沒按時還上,就很麻煩”。有段時間,信用卡實在倒騰不過來,張枝萌和丈夫又找朋友借了10萬,對方很仗義,問他們“10萬夠不夠”,倆人猶豫了一會兒,回答說“夠了”,“不敢借太多,怕有惰性,沒有拼命賺錢的動力了。

張枝萌和李晴都買在布吉片區,她們對周圍的環境、配套、學位都不太滿意。張枝萌買在2019年,李晴買在2021年初,指導價出臺之前,兩人都屬於“高位站崗”。張枝萌瞭解過,她的房子,目前的市場價比購入時跌了20多萬。算上稅費、中介費,李晴的購房成本,比當下的市場價高出70萬左右。

張枝萌和李晴錯過了樓市紅利,她們還是期待買到更好的房子,或者說,更好的區位——李晴心儀紅山片區,那是她來深的第一站,也是她最喜歡的地方,只要忽略地鐵站四周數量驚人的電瓶車,紅山看起來與市中心差異不大。張枝萌渴望搬到福田片區,她看中了市中心的配套,來深圳15年,她還沒有在福田生活過。

在一線城市安定下來,購房遠遠不是長跑的終點。韓思妙、張枝萌、李晴年齡相仿,均在35歲上下。她們職業不同,工作穩定程度不同,卻都跟我表達過相似的隱憂,如果眼下的工作幹不下去,再去求職市場應聘,她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機會。至於她們的丈夫,是不是懷着同樣的擔憂,她們沒有告訴我。

(備註:文中人物採用化名)

文丨黃小邪

本文由深圳微時光原創發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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