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獎得主:美國繁榮將如何走向崩塌
美國突如其來的衰落最根本的原因是美國製度的崩潰。這既是因爲早在拜登和特朗普上臺前美國就存在結構性問題,更是因爲這兩位總統的行爲粉碎了民衆對這些制度的信任。美國的共同繁榮、高質量公共服務和制度運作都會從逐漸削弱走到瞬間崩塌。
英國《金融時報》網站近期發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教授、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達龍·阿杰姆奧盧的一篇文章,題爲《美國繁榮的真正威脅》。內容摘要如下:
政治是會產生後果的。因此,我們應當創造性地思考這些後果可能是什麼,以及那些將親身經歷這些後果的人們會如何評價我們。
作爲一名慣於從長遠角度研究增長與停滯的經濟學者,我可以想象自己在2050年如何回顧美國曆史。當然,故事還未發生,但它的走向可能大致如下——
美國的衰落髮生得很突然,令人始料未及。20世紀是美國的世紀,而在21世紀頭幾十年裡,美國更是看似勢不可擋。隨着美國在人工智能領域取得領先地位,其經濟看起來很穩健,註定會比仍未從2007年至2009年金融危機和新冠疫情中走出來的西歐經濟體表現更好。因此,當美國經濟在21世紀30年代初停止增長甚至落後於歐洲時,大家都頗感意外。
歷史學家和記者們會爭論到底發生了什麼。有人聚焦於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第二個總統任期實施的經濟政策:對盟友加徵的關稅最終引發一場全球貿易戰,削弱美國製造業,並導致通脹飆升。此外,爲美國企業和高收入人羣進一步減稅,導致本已高達36萬億美元的聯邦債務增至逾50萬億美元。
還有人認爲,在特朗普第二個總統任期出現的“政府-科技複合體”纔是罪魁禍首。由於政府取消對人工智能和加密貨幣的一切監管,而且司法部宣佈不會施加任何反壟斷壓力,科技行業進一步整合,少數幾家超大企業主導整個行業。這不僅減緩創新步伐,還誘發2030年的科技行業大崩盤:數萬億美元從美國經濟中蒸發,因爲人們發現對人工智能的鉅額投資大多沒有帶來回報。
另一派人認爲,在美國第46任總統喬·拜登的任期內就出現問題了。在拜登治下,通脹飆升,聯邦債務激增,監管變得更加政治化、對企業的約束更多——特朗普承諾扭轉這一局面,但從未兌現。特朗普第二個總統任期內成立的政府效率部專注於解僱和恐嚇對上屆政府持積極態度的公務員。這非但沒有改善美國的商業環境和競爭力,反而進一步削弱對腐敗的監管力度。
“美國世紀”的一個重要支柱是該國能以一種有利於本國經濟(包括其金融和科技行業)的方式塑造世界秩序。然而,美國退出《巴黎協定》和世界衛生組織,對盟友加徵高額關稅,再加上北約內訌,促使越來越多的國家不再對標美元和美國金融體系。
但這些都不足以解釋美國突如其來的衰落,最重要的原因是美國製度的崩潰。這既是因爲早在拜登和特朗普上臺前美國就存在結構性問題,更是因爲這兩位總統的行爲粉碎了民衆對這些制度的信任。
1980年之後,美國經濟基本實現了快速增長,但約半數美國人並沒有受益太多。另一個層面的不平等同樣令人不安:億萬富翁數量急劇增加,他們不僅炫富,還對政治和民衆生活施加越來越大的影響力。
許多美國人覺得自己失去了話語權。調查顯示,超過80%的美國人開始認爲,政客不關心他們這些人的想法,他們對政府所有分支機構、法院、警察和官僚機構的信任度非常低。
但民衆對制度信任不斷下降的最重要原因或許是,美國已經嚴重兩極分化,因此越來越難以滿足大多數選民的需求。而隨着不信任的加劇,對民主制度至關重要的一樣東西(妥協)越來越難以實現。
早在特朗普於2016年11月首次當選美國總統之前,裂痕就已顯現。從許多方面看,他是那個動盪時代的症狀。選民可能容易上當,但他們之所以願意支持幾乎沒有從政經驗的人上臺,正是因爲對現狀深感不滿,並認爲現行體制需要徹底變革。
在這種環境下,特朗普很快從症狀變成肇因,一再打破民主規範,並拒絕遵守法律和先例對總統行爲設定的約束。
拜登於2020年11月當選美國總統,其部分使命在於恢復美國製度的穩定性。他聲稱,他在上臺的100天內就率領政府“採取行動恢復人民對民主的信心”。然而,他任內遭到政治極化的負面影響。
特朗普2025年再次上臺。在他就職前夕,四年前將捍衛民主作爲其議程重點的拜登搶先赦免了他的家人以及一些政客和公務員,這一舉動的意義顯而易見且令人不齒:拜登及其陣營此時對美國製度的信任度已經低到認爲只有通過先發制人才能阻止特朗普的報復。
因此,在特朗普第二次掌權之前,制度就已受到損害,而他再度上臺後推行一系列令人詫異的行政令和舉措,意在削弱民主制度和解僱不忠誠的公務員,導致局面進一步惡化。
特朗普的國內議程加劇民衆對美國製度和政府專業性的不信任,而他與外國盟友的關係對“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起到同樣的破壞作用。批評者認爲,這些規則是爲美國利益而設計的,當它們不符合美國利益時,就會被美國政治家、外交家和企業曲解或打破。然而,世界並沒有準備好面對特朗普的關稅、威脅以及針對巴拿馬、格陵蘭島甚至加拿大的軍事擴張主義言論。
這爲一系列災難性的政府失靈事件埋下伏筆。但真實的損害程度直到2030年科技行業崩盤才變得清晰。在特朗普取消阻礙人工智能加速發展和加密貨幣投機的所有障礙後,科技行業起初迎來一輪繁榮。然而,短短几年內,該行業的集中程度高於以往任何時候。一些企業巨頭開始打壓競爭對手,而此時,美國法院已經不再客觀。由於這些巨頭是政府的朋友和盟友,它們即使明目張膽地從規模更小的競爭對手那裡竊取技術、實施掠奪性定價,仍能從法院獲得有利裁決。
到2029年底,許多評論人士開始質疑科技行業——對人工智能投入了大量資金,但在創新或提高生產力方面收效甚微。加密資產吸引了巨大熱情和投資,但最終被逐一揭穿,給普通美國人造成了數十億美元的損失。此時,人工智能帝國已經“衣不蔽體”,因爲其競爭活力已被抽乾。市場過了一段時間才意識到這一點,隨後發生了大規模股市崩盤。
有活力的經濟是可以從這種衝擊中恢復的:新的創新者進入市場,政府專家通過財政政策和其他干預措施防止崩盤演變爲嚴重衰退。但當民衆對美國製度的不滿情緒蔓延,政府中不再有專家時,這場崩盤就演變成了衰退,進而帶來了經濟蕭條。
經濟蕭條持續並加劇。許多人意識到,制度需要改革,但在拜登和特朗普造成破壞、兩極分化日益嚴重之際,重建制度變得困難重重。美國的創新人士和科學家開始移居他國。
美國的崩潰正如海明威有關“破產”的名言,首先它是一個漸進的過程,伴隨着共同繁榮、高質量公共服務和制度運作的弱化,接着當美國人不再信任制度時,崩潰突然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