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老人當「理財師」賺佣金 畢生積蓄泡湯

設立在鄉鎮門面房內的立金集團辦事處。（取材自北青深一度）

融資工具、流動資金…看不懂這類艱深的投資名詞，但高投資收益率卻讓農村老人甘心拿出養老錢追隨。更有不少人成爲「理財師」，動用人情拉「投資」賺佣金。今年3月，據點遍佈山東鄉鎮的立金集團爆雷，「錢取不出來了」，理財師們畢生積蓄也泡湯。

北青深一度報導，山東滕州市西周樓村一家小賣部裡，憤怒的村民們圍住了櫃檯，他們都在店主李銀這裡「存了錢」，前段時間發現本息拿不回來了，都是來店裡討說法的。50多歲李銀賣了十幾年的保險，信譽一直都很好。所以當李銀開始在村裡推薦一款高利息的金融產品時，不少人選擇了相信。

立金集團人去樓空，慘被吸金的長輩在地上哭着跪爬。(視頻截圖)

★高收益率 誆政府擔保

曉琴家和李銀家是前後院鄰居，2022年7、8月間，曉琴家剛收了莊稼有些收入，李銀上門勸說往一個私人銀行存錢，宣稱是「政府擔保、國家企業」。曉琴雖然攔下了媽媽，卻沒能阻止爸爸往裡投了10萬元養老錢。

曉琴爸爸把10萬元轉入了一個私人帳戶，在他們簽下的認購協議裡，都是融資工具、流動資金這類看不大懂的字眼，但明白地寫着投資的收益率是7.8％，每三個月付息一次，到期還本。曉琴甚至不確定，父母到底投資的是哪家企業的項目。直到最近她翻找李銀的朋友圈，纔看到那些關於立金集團「錢取不出來」的信息。

出事的不止是西周樓村所在的區域，山東淄博、濱州、聊城、濟南、棗莊多名受害者投資到立金集團的錢都「取不出來了」。報案人數還在增長，僅在山東淄博市周邊，當地金融監管局工作人員證實，就有上千人報案。

立金出事後，宗儲元想扔掉自己手裡的榮譽證書，那是他曾成爲立金「理財師」的證明。52歲的宗儲元小學文化，父親臥病在牀後，他留在村裡全天看護。2018年底，村裡30萬元的拆遷款分下來，他家的日子才寬裕了些。

姨父王自立向他推銷立金的存款項目。王自立稱自己有一個挺安全的項目，有擔保公司，他用了十來年了，比銀行利息高，能到9％，12個月爲一期。在談話間，宗儲元知道王自立已經是立金集團回河街道的業務經理了。

在親戚或講師的大力宣傳下，宗儲元和68歲的韓志廣被鼓動去立金線下實體公司參觀。2015年10月，韓志廣幾次前往淄博市中心的立金總部。第一次參觀後，韓志廣就把20萬元存款投入立金。2017年底，宗儲元也參加了線下活動，隨後也投了20萬元。

投資者拿到的理財師證書。（取材自北青深一度）

★培訓攬客 頒結業證書

參觀後來變成了學習，韓志廣和宗儲元經過培訓都成了立金的理財師，領到了一本大紅封的結業證書，這是他們可以爲集團拉人開單的標誌。「其實就是跑單子的業務員」，但在立金集團內部，他們更願意用理財師稱呼彼此。

在培訓會發的本子上，宗儲元記下了不少講課的細節。比如如何介紹項目，如何讓客戶相信產品是絕對安全的。立金給宗儲元和韓志廣這樣的業務員的佣金是1％。宗儲元的第一單來自他的親戚，對方投了10萬元後，姨父將1000元現金送到了宗儲元手上。

據宗儲元和韓志廣的說法，他們是普通的業務員，再往上是王自立這樣的鄉鎮級業務負責人，開的單子更多，而且能接觸到立金領導層。

報導指出，出事前，宗儲元不止一次懷疑過立金集團的性質，「我一直覺得不靠譜，太像傳銷了」。韓志廣也有同樣的感受，別人的錢經過他存在立金，萬一出了問題，豈不是要連坐到他頭上。

據宗儲元回憶，立金總部大樓不到十層，「外面看像是工廠車間，但樓內豪華」。在這棟樓裡，他只參觀了第一層的幾個展廳，許多飛機、航空母艦的大模型擺在裡面。講解員在一旁介紹說，項目款就是給國家做貢獻的，「錢能打到做航空母艦的機構」。

作爲農民，宗儲元只會在家種地，看到如此高科技的東西，他覺得，這公司展廳沒個10億、8億元都搞不出來，這不像是自己能投資的項目。

儘管不時會冒出這樣的念頭，但自己的錢還在立金存着。他不斷地安撫自己，立金每次返回本金和利息都很準時，而且利息也高過銀行的理財產品。2023年8月，宗儲元又將30萬元從銀行取出來投入立金。直到今年3月底，他聽到立金停止付利息的消息，才意識到出事了。

2020年，宗儲元在網上看到了淄博市周村區和張店區發佈的非法集資風險提示，在相關排查中發現立金所、立金集團等關聯企業不具備開展集資、吸儲、保險、理財經營資格。在深一度接觸到的多位投資者中，宗儲元是唯一看到過類似提示信息的人。在以農村老年人爲主的受害者羣體中，許多人甚至不能熟練地使用智能手機。

發佈風險提示的周村金融監管局工作人員說明，2020年、2022年、2023年，在政府網站和官方公衆號上，金融監管局多次發佈過包含立金在內的公告。「我們只能提示它不具備吸儲的資格，因爲立案需要證據，但沒有一個老百姓說他在裡面投了錢，」工作人員稱，直到2024年2月19日，金融監管局才接到第一個投訴電話，稱他在立金投錢並遭受損失。

2024年3月，立金集團突然宣佈，因爲業務調整停止兌付本金和利息。4月中旬，山東多地警方發佈通告，立金集團相關企業涉嫌非法吸收公衆存款，已被立案偵查。

北青深一度調查發現，在當地相關政府部門發佈的非法集資提示中，立金曾多次榜上有名。但對於以農村老年人爲主的投資羣體，這些存在於網路上的預警極易被忽略或搪塞過去。在立金的全盛時期，僅山東省內就有超過100家分公司。大大小小的立金集團辦事處設立在鄉鎮簡陋的門面房內，依託於農村的熟人社會進行擴張。

受訪者在培訓理財師時做的筆記，上頭記錄了應對話術。（取材自北青深一度）

★涉案金額 高達40億元

多個渠道顯示，立金集團的涉案金額可能高達40億元。一名業務員與立金高管的對話錄音中，該高管稱：「都算出來了，70歲以上的老人8億元，80歲老人8000萬元。」

立金暴雷後，數千名立金客戶自發建立了幾十個維權羣。一位羣主說，目前入羣的受害者年齡以50歲以上的最多，還有許多70、80歲的，「手機都不會使」，他們基本來自山東鄉鎮，農村的最多。

很多老人依靠子女幫忙維權，一個20多歲的女孩說，她的父親在立金存了五、六年，中間帶着爺爺一起存。父親和爺爺都是農民，她家投入了近200萬元，出事後父母慌了神，「一輩子的身家就懸在這件事上了」。女孩出面在各個社交平臺發文尋找更多受害者，組織一起商量對策。

報導公開後，引起網友共鳴，「和我親戚一樣，英文字母都不認識，竟然投資國外理財產品」。有網友質疑涉案金額高達40億爲什麼這晚才發現，也批評股市騙、信託騙、p2p騙…哪裡不是騙？但更多人奉勸「捂住錢袋子吧」，不然真會賠得萬劫不復。

高利息金融商品容易吸引民衆投資；示意圖。(中新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