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明星熱衷於扮醜,真能突破困境嗎?
作者|夏爾、編輯|孤鴿
黃曉明在扮醜的路上越走越深。
今年6月,他憑藉電影《陽光俱樂部》斬獲第26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最佳男演員獎。片中,他飾演一個智力缺失的中年人,爲了增加角色的“鈍感”,他增肥、剪鍋蓋頭、戴畸形牙套、加重臉上斑點……
《陽光俱樂部》之後,黃曉明又在電影《戴假髮的人》中再度扮醜——演一個髮際線後移,頭髮稀疏,揹負沉重過往的角色。
黃曉明在《戴假髮的人》中的扮相
黃曉明走的這條“扮醜之路”本身並不新鮮,包括胡歌、朱一龍在內的很多中生代男演員(以下簡稱“中生”)都曾嘗試過。
不止中生們如此,很多新生代演員近年來也試圖靠扮醜轉型:劉昊然在《我和我的祖國》《燃冬》《解密》中扮醜,王俊凱在《斷橋》《刺蝟》中扮醜,範丞丞在《了不起的夜晚》中扮醜……
坊間對此衆說紛紜:有人覺得他們放下偶像包袱,顛覆自我,努力地貼近角色,是一種敬業的表現;也有人質疑他們在“刻意扮醜”,將“扮醜”當作一種宣傳噱頭,實際其自身演技和人物塑造並未有明顯的提升。
如果說早年間美貌的女明星們靠扮醜撕掉了“花瓶”的標籤,那近年來男明星們就試圖靠扮醜走出一條事業攀升的捷徑。
中生們人到中年,事業大多來到了亟待突破的關口。這時的他們往往需要突破外形,通過挑戰高難度角色來凸顯自己的演員修養與表演功力。而爲角色扮醜,抓住角色的複雜多面,剛好就爲中生們提供了這樣的契機。
這在黃曉明身上表現得尤爲突出。若非受戀情影響,《戴假髮的人》很可能會成爲他的又一個事業轉折點。
黃曉明在《戴假髮的人》中的演技名場面
片中的孟中是他從影履歷裡罕見的壓抑型角色。飾演這個角色,他在生理與心理上都要挑戰很大的年齡跨度:20歲的青年孟中生活在父親的“高壓期望”之下,三次在司法考試中落榜,是一個懦弱的“廢物”;40歲的中年孟中成爲了一個名聲在外的公益律師,表面風光,實則內心煎熬,緊蹙的眉眼不時訴說着他前半生的不易。
這是一個“很不黃曉明”的角色,與黃曉明以往的霸總氣質相距甚遠。但相較角色內心來說,更令人驚愕的,還是黃曉明的外形變化:出演青年孟中,他減重30斤,蓄起了絡腮鬍,力求演出長期營養不良、機械麻木的角色狀態;出演中年孟中,他又主動剃掉頭髮,露出光滑的額頭和髮際線,帶出角色的“叔味”。
外形的變化帶來了明顯的演技加持,有網友調侃黃曉明,說他“人變禿了,也變強了”。
然而,受制於個人戀情、影片質量等多方面的影響,《戴假髮的人》的票房與口碑均不達預期。電影上映一週後票房僅400萬,不得已匆匆下線,改在流媒體上線,豆瓣評分僅5.3分。
平心而論,黃曉明只能算得上是一個扮醜“後進生”。在他之前,中生們已有多人嘗試過扮醜,並憑扮醜進入了事業的又一春。
胡歌早年以清秀小生的形象深入人心,爲了顛覆形象,他數次扮醜,演了多個具有強反差的影視人物:先在戰爭劇《四十九日祭》中化戰損妝演鐵血軍人戴濤,又在電影《你好,之華》中蓄絡腮鬍演家暴男,繼而在電影《南方車站的聚會》中徹底蛻變,出演邋遢、頹唐、眼神渙散的逃犯周澤農。一番操作下來,令其成功拓寬了戲路。
朱一龍是吃到扮醜紅利的另一位中生。憑《鎮魂》走紅後,他一度困囿在翩翩貴公子形象中難以突破,直到主演電影《人生大事》才終於擺脫刻板定位。片中,他飾演的莫三妹是個混不吝的殯葬師,一出場便讓人眼前一亮,小寸頭、花襯衫、腳下趿拉着拖鞋、嘴裡叼着半根菸,市井味十足。
憑藉這個角色,朱一龍拿到了第35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男主角獎,獲得了主流獎項的認可。打那以後,他的事業便走入了新天地,商業、文藝兩手抓,憑《消失的她》《河邊的錯誤》等電影晉升爲影壇實力派小生。
對業已獲得認可的中生們來說,扮醜也能助其與角色相互成就。正如秦昊所說,“演員的外形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服務於角色。”
秦昊在電視劇《隱秘的角落》和《漫長的季節》中曾兩度祭出“毀容式的演技”。《隱秘的角落》中,他首次挑戰禿頂造型,以此凸顯出張東昇自卑、陰暗、扭曲的人物心理,爲角色後來的殺人行爲埋下伏筆。《漫長的季節》中,爲了演好龔彪,秦昊增肥20斤、在臉上化上坑窪斑點與酒槽鼻,甚至給角色增加了“糖尿病人”的背景,使角色更加飽滿。
黃軒也是如此。他在電視劇《山海情》中飾演村官馬得福,爲了貼近角色而“扮醜”,把皮膚妝造得黝黑粗糙,臉頰抹兩坨高原紅,操一口流利的西北方言,宛如土生土長的當地人。
中生們扮醜的出發點或有不同,但他們的目的卻殊途同歸,不外乎是爲了延續自己的表演生命。依靠扮醜,他們能夠更自如地切換到另一種身份、情境,去激發自己的創作熱情、表達欲與好勝心,進而提升自己,獲得認可。
由於流量小生大多靠顏值吃飯,所以扮醜這件事本身是與偶像特質相悖。流量小生扮醜往往要承擔掉粉的風險,要拋下偶像包袱,要豁得出去,彷彿扮得越醜越代表他們求突破的決心。
在很多人看來,“扮醜“約等於“敬業”,我們很難去評判這種“敬業”到底成不成立,但對於大多數流量小生來說,扮醜儼然代表了一個好的開端——至少在向敬業靠攏。
只不過,在“扮醜”這個問題上,從粉絲到藝人都不自覺地劃分出了支持與反對的兩大陣營。
粉絲方面,支持者認爲偶像可以打開更多的可能性,撕掉他們“徒有其表”的標籤;反對者認爲他們只需“各安其位”、帥帥的就好了,扮醜未必會提升他們的演技,但一定會拉低他們帶來的“觀看體驗”。
藝人方面,亦不乏扮醜“反對者”,比如劉宇寧早前就曾在直播中“失言”,認爲做藝人“第一顏值,第二人設,演技及格就好”。
劉宇寧談顏值的相關熱搜
但很多小生還是加入了扮醜大軍,選擇趁年輕搏一把,躍躍欲試地往實力派挺進。畢竟,流量明星吃的是青春飯,職業週期相對較短,一旦30+還未向實力派轉型,事業便會走下坡路。
轉型最激進的非劉昊然莫屬,爲了扮醜他甘願放棄自己的“少年感”。
電影《我和我的祖國》裡,他在《白晝流星》單元飾演了一個鬍子拉碴、頭髮亂飛的流浪漢,自此踏上了形象顛覆之路。電影《燃冬》裡,他蓄起小鬍子,架上框架眼鏡,演一個身患抑鬱症、身體經常瑟縮成一團的金融從業者。
到了電影《解密》裡,爲了演好數學天才容金珍,他更是進一步“自毀”,減肥、剃頭、生拔眉毛一氣呵成,怎麼枯槁憔悴怎麼來。
只可惜,外形上的顛覆並未讓劉昊然獲得太多的正向認可,反而讓他招致了很多質疑與吐槽:有人質疑他是“無效扮醜”,有人吐槽他“邋遢油膩”。
劉昊然在《解密》中的造型
正所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劉昊然招致負面反饋的主要原因,就在於他太過心急——急不可待地走出舒適區,過分追求一鳴驚人的扮醜效果,在形象上大做文章,卻鮮少考慮個人與角色的適配性,以及自己有沒有承載角色厚度的吞吐能力。
這也是這屆小生們普遍面臨的問題。正因如此,他們的扮醜往往很難達到預期,公衆們的注意力也往往在於他們“扮得有多醜”,而非演技。
早在2022年主演犯罪片《斷·橋》時,王俊凱就試圖將自己粗糙的面容留存於銀幕。片中他飾演流浪青年孟超,爲了增強自己的流浪感,他把皮膚曬黑,提前進修車廠體驗修車工的工作狀態。然而,這些表演並未獲得觀衆的肯定,反被質疑“像貴公子參加《變形記》”。
直到今年電影《刺蝟》上映,王俊凱的扮醜才收到了一點成效。片中他飾演患有輕微自閉症的口吃少年,敏感沉默卻一身反骨。
飾演這個角色,王俊凱需要演出角色不同時期的不同狀態。由於角色年紀跨度較大,使得他在演技呈現上造成了一定的落差:演青少年時期得心應手,演出了角色的憤怒與叛逆;演成年時期稍顯浮誇,無法演出角色身上的社會沉澱,更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但總體而言,相較以往,他在《刺蝟》中的表演還是有了可喜的進步。
■ 王俊凱在《刺蝟》中的表演
新生代小生轉型,不外乎醜、髒、肥三板斧。可這三板斧恰恰也是觀衆的雷區,很容易被觀衆嫌棄爲“反胃”“邋遢”和“油膩”。早前範丞丞在主演電影《了不起的夜晚》時,爲角色增重30斤,恰恰就踩中了“油膩”的雷區,影片豆瓣評分5.5分。
小生扮醜屢屢失敗,只因他們的人生歷練還遠遠不夠,無法塑造出複雜深刻的人物,演繹不了成熟的角色。
他們大多是在溫室裡成長的乖孩子,與粗糲的現實環境相隔絕,從未經歷過置身懸崖的恐懼,卻偏偏喜歡扮醜,演那類遊走在模糊地帶的邊緣人。這就導致了他們表演上的理解力偏差,只能演出一些想象中的頹廢、叛逆模樣,做出貧乏且有限的表演輸出。
中生、小生們如今削尖了腦袋“扮醜”,其實全都是女明星們玩剩下的。
香港電影繁盛時期,爲了給角色製造笑點與反差感,包括莫文蔚、張柏芝、鄭秀文、蔡卓妍在內的很多女明星都曾做出過外形上的“犧牲”,增肥、齙牙、胎記、禿頭、刀疤、香腸嘴等扮相都是常有的事,用“令人大跌眼鏡”來形容絲毫不顯誇張。
莫文蔚在《食神》中的扮相
內地的女明星則陷入了另一種窘境——美貌的女明星們往往會陷入“空有美貌,毫無演技”的批評聲中,而爲了擺脫“花瓶”的標籤,她們不得不通過素顏出鏡、增肥、畫特效妝等方式演繹更接地氣或更具複雜性的人物來證明自己。
現實主義題材電影繁盛的那些年,內地女明星幾乎人均扮醜:鞏俐在《秋菊打官司》中扮醜,趙薇在《親愛的》中扮醜,范冰冰在《我不是潘金蓮》中扮醜,苗圃在《櫻桃》中扮醜,蔣雯麗在《立春》中扮醜,蔣勤勤在《一個勺子》中扮醜,譚卓在《暴裂無聲》中扮醜……
內地女星扮醜的最佳途徑就是出演村婦。村婦的扮相與身份只是她們融入角色的方法之一,她們不會爲了扮醜而扮醜。以鞏俐主演的《秋菊打官司》爲例,她在片中綁假孕肚,穿大棉襖,還總戴着一個綠頭巾,甚至學身邊的村婦拿洗衣粉洗頭,把油亮的秀髮洗成枯發。但這些舉動不是最終目的,鞏俐在意的不是造型醜不醜,而是貼合的造型能不能作爲一個合格的工具,使她沉浸式融入當地的生活,活成秋菊本人。
鞏俐在《秋菊打官司》中的扮相
在不追求流量的時代,演技是演員們證明自己的唯一籌碼。而“扮醜”使她們有了一股勁兒,並將這股勁兒注入角色當中,輔助她們完成更深層次的表演。
效果也是顯著的。很多女明星通過扮醜拿到了演藝生涯中的重要獎項。如蔣雯麗憑《立春》拿到了第27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女主角獎,趙薇憑《親愛的》拿到了第34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范冰冰憑《我不是潘金蓮》拿到了第31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女主角獎。
因此,扮醜更易“衝獎”也似乎成了電影圈的一個規律。但這並非定律,須知扮醜的目的是爲了契合角色氣質,而不是得獎。如果本末倒置,將功利置於努力之前,變成了爲“衝獎”而扮醜,那不但是無意義的,反而是進一步損害自我形象。
李雪健曾說過,“讓觀衆忘記演員,記住角色,這纔是境界。”也就是說,形象突破本身並不值得標榜,留下好角色纔是演員的本分。任何時候,扮醜和顛覆都不應該成爲一種吹噓的資本、一個吸睛的噱頭或是一條浮躁的捷徑。
畢竟,換一身扮相很容易,但要真正成爲那個人卻需要一百倍的功力。而“成爲那個人”,纔是演員真正需要去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