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學 | AI應用對歷史學界產生多維影響

近年來，伴隨着ChatGPT和DeepSeek等大語言模型的先後出現，生成式人工智能大模型技術開始廣泛影響着人們的工作與生活。對歷史學而言，一方面，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強大的資料處理和整合能力及其快速的文本生成能力，將在資料的收集、整理、翻譯、應用等方面爲研究者帶來極大的便利，在研究方法、研究思路及研究範式等方面也會給學者們的相關研究帶來新的啓示，從而促進史學研究的發展。另一方面，我們應清醒地意識到，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的廣泛應用，將在學術研究的準確性與原創性、學術規範與學術評價標準的更新、歷史學教育課程體系的變革等方面產生多維衝擊。

學術研究的準確性與原創性問題

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對歷史學界的首要衝擊無疑是在學術研究的準確性和原創性方面。衆所周知，史學研究需要大量嚴謹而真實的史料爲基礎，以追求事實真相及其背後的原因和規律爲目標。然而，研究者在進行歷史研究時，在利用ChatGPT和DeepSeek等生成式人工智能工具進行資料檢索及應用時，會面臨人工智能工具目前尚無法克服“AI幻覺”的嚴重干擾，從而導致研究者在使用相關參考文獻時出現不準確，甚至完全錯誤的問題。根據清華大學研究團隊2025年2月發佈的研究報告《DeepSeek與AI幻覺》，所謂“AI幻覺”是指人工智能（尤其是生成式模型）在輸出內容時產生與事實不符、邏輯錯誤或完全虛構的信息的現象。其典型表現包括虛構事實、邏輯矛盾和細節捏造等。產生“AI幻覺”的主要原因：一是訓練數據的侷限性；二是對上下文理解缺乏認知邏輯，容易出現斷章取義或錯誤關聯，從而給出與事實完全相悖的答案。

在史學研究中，研究者越來越多地開始使用生成式人工智能工具對相關史料進行檢索及整理。史學研究對參考文獻的引用要求極高，通常要做到內容嚴謹，出處準確，需要研究者對相關內容和信息做反覆甄別。然而，人工智能工具目前並不能完全區分一手材料和二手引用資料，有時會出現張冠李戴、虛構事實等問題。研究者在利用人工智能進行相關資料的檢索與整理時，如果不去做多方面的考辨驗證，那麼，其研究工作將受到“AI幻覺”的嚴重干擾，利用不準確、不真實的史料文獻所得出的研究結論顯然也是不可靠的。更爲嚴重的是，那些在校本科生和研究生在進行相關的課題研究和論文寫作時，由於尚缺乏嚴格的史料批判能力，後果可想而知。此外，人工智能也可能存在某種偏見，從而導致史學研究出現某種不客觀、不公正的問題。

生成式人工智能除在文獻檢索及資料使用方面給史學研究帶來嚴重干擾外，更深遠的衝擊還來自它對史學研究原創性的嚴重阻礙。美國斯坦福大學的最新研究報告顯示，在校大學生過度依賴人工智能工具來做報告寫作業，已經有將近90%的大學生不會再去預先構建知識的邏輯鏈條，而是直接把問題輸入給AI工具，很快便可以獲得結論和答案。長此以往，人工智能工具的使用將導致人的大腦的思考能力下降，進而導致思維的鈍化、退化，甚至僵化。由此可以看出，如果研究者過度依賴人工智能技術，其獨立思考的能力將受到嚴重影響。而史學研究的重要任務就是要在真實的史料基礎上，利用研究者獨特的情感和批判能力，對相關複雜的歷史問題進行原創性解讀，得出創新性的結論。如果學者們在史學研究或文本撰寫中過度依賴人工智能技術，特別是在覈心思想建構、文本生成等方面大量使用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則史學研究的原創性無從談起，相關研究更不可能深入。正如有論者所言，人工智能本質上是一種概率計算，而非知識的創造。原創性的學術研究需要研究者具有良好的思辨能力和理論思維，研究者在盡力避免“AI幻覺”可能帶來的各種謬誤的同時，更要時刻警惕人工智能技術可能給自身創新思維帶來的危害。

學術規範和評價標準更新問題

美國科技預言家凱文·凱利曾把AI視爲“硅基外星人”。從某種意義上看，當前火爆全球的ChatGPT和DeepSeek等生成式人工智能工具可謂“超級硅基外星人”，它不僅可以在資料文獻檢索等方面給人們帶來極大的便利，更可以運用其超強的文本生成能力，代替研究者撰寫相關文本，幫助人們完成相關研究工作。這自然而然就帶來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如果研究者在相關研究工作中使用人工智能工具生成相關文本、撰寫研究性文章或著作，此行爲是否屬於學術不端行爲？假如我們把人工智能看作“硅基外星人”，其生成的相關文本內容具有某種“版權”的話，那麼相關人員在研究中使用其生成的相關文本，則顯然侵犯了其版權，構成學術不端行爲。

正是從學術研究的原創性要求出發，目前一些高校、科研機構及期刊雜誌社開始出臺相關學術規範和學術評價標準，以規範學生和科研工作者在相關學習或科研工作中的行爲。2025年2月，作爲國內史學專業的著名期刊，中國歷史研究院《歷史研究》雜誌社向學界正式發佈了《關於規範生成式人工智能工具使用的啓事》，明確規定“不接受生成式人工智能工具參與投稿署名”，要求作者投稿時出具相關書面說明，就生成式人工智能工具的使用情況做出承諾。就歷史學界而言，面對人工智能技術快速發展的新形勢，從促進史學研究的準確性和原創性目標出發，必須儘快制定出臺一套符合時代發展要求的、合理且可執行的學術規範和學術評價標準。

歷史學教育課程體系的變革問題

作爲21世紀世界三大尖端科技之一，人工智能可謂是新工業革命的核心技術引擎。就歷史教育而言，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的不斷髮展將對人才培養模式及就業產生深遠影響，傳統的歷史學教育課程體系面臨着巨大的變革壓力和挑戰。作爲人文學科，目前國內高校的歷史學教育課程體系在一定程度上相對落後於新技術發展的總體形勢。在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快速發展的今天，傳統歷史學教育課程體系需要補充新的相關課程，以培養符合當今時代需要的高層次人才。目前，雖然南京大學、上海交通大學、哈爾濱工業大學、華中科技大學、西安交通大學等國內知名高校已經開設了人工智能專業，浙江大學、深圳大學等相關高校也面向在校師生和社會公衆開放了以DeepSeek爲主題的在線課題，但尚未有高校的歷史學專業開設相關的線下課程，對在校生的課程學習及學術研究進行專門訓練。正如凱文·凱利所言，“你暫時不會被AI替代，但會被更擅長使用AI的人替代”。當缺乏專業的人工智能訓練的歷史學畢業生進入社會之後，他們在就業過程中無疑會遇到一系列無法克服的障礙。

斯坦福大學等相關高校近年來關於人工智能影響的相關研究報告均指出了人工智能技術的普及將導致大規模就業結構的變革，建議通過政策調整和教育改革應對勞動力市場的系統性風險。在“數字鴻溝”已然存在的當今社會，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將進一步衝擊勞動力市場，那些接受過專業的人工智能訓練，擅長用人工智能技術提升工作效率、拓寬工作思路的畢業生，將在勞動力市場上擁有更多的就業機會。人工智能是一種相對平等的技術，在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所帶來的當今社會大變局下，高校的歷史學教育課程體系亟須迴應時代的需要而進行有效的變革，否則，按傳統的歷史學教育課程體系培養的畢業生將面臨被時代大潮淘汰的風險。

（作者系江西師範大學歷史文化與旅遊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