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納百川》老爸去了萬華阿公店（王尚智）
連日高溫、水情吃緊，臺北市部分地區21日傍晚降下甘霖，其中萬華區一度雨勢滂沱，讓不少來不及閃避的用路人只能冒雨前行，在這疫情時，顯得更爲冷清。（鄧博仁攝）
三級防疫老人小孩都在家了，對於過去向來都在每天下班後才「驗收」一家人幸福的平常生活，他說如今他才真正開始覺察「真相」。七旬老爹這幾天一直坐立難安，看電視新聞、發LINE羣族，顯然也已經到了極限。
他只知道身體健朗的老爸爸有些相約泡湯、唱歌的朋友，而除了「湯友、歌友」之外，偶爾也還有一起爬爬山的「山友」，另外新北市各區裡每一季總都會有社團跟市府要補助，搞個「中南部遊覽車兩日一夜遊」。
無論公車免費、捷運半價、遊覽車出訪都有補助，老伴過世多年的老人家，每天幾乎都出門，還是精神奕奕一尾活龍。
他說這個年頭，家中父母尊長能夠身體健康、自我照料、特別是沒有失能失智，那實在是天大的福份了，再無所求！他說，看着父親這幾天因爲居家不能出門，開始日益消沉，不免擔心起來。
安慰的話說多了，父親也揮揮手，要他不必擔心。但他還是看出了某些端倪，一問之下，原來父親有幾位好朋友不幸染疫了。
「不會是因爲去萬華吧！」 他也就只是玩笑的拋了句，可沒想到老父親竟是以更深的惆悵表情，說出了讓人一下子驚慌起來的真相：
原來老爸爸也是去萬華「喝茶」的固定客人，有認識的媽媽桑和同行老友，都染疫了！幸運的是，老人家恰好5月都在忙着區裡自助巡守隊的聚餐開會，也只去陽明山泡了湯、山上土雞城吃飯唱了歌。
行程上恰好逃過了萬華的病毒感染期，但兒子實在不放心，昨天帶着一家人去快篩，大抵全家都是陰性無虞。
老人家此刻的「不舒服」倒不只是疫情，一方面，是活潑豐富的生活動線如今被疫情掐住了，另方面，不免也會多多少少擔憂好朋友們的病況。
他說，平常氣色神采飛揚、活動力十足又健康的老爸爸，如今只能在家裡看電視與來回走動，一下子蒼老許多。
於是他也就乾脆好好的與老爸爸，敞開心胸的聊開了，關於「萬華」與他們老一輩朋友圈子之間的「依存關係」，究竟有多麼微妙！
聽他轉述聊了一個多小時，對我而言，心中且聽且百感交集。
關於萬華，我從大學新聞系時專盯採訪過當年的雛妓議題，之後多年下來對公娼、遊民議題也長期多所追蹤；而除了龍山寺之外，環南市場一帶也是我每月民生採購的批發首選。
萬華對我而言，是臺北市最「獨特又深邃、人性特別浮沉」的奇妙所在！
但我既非在地熟悉，也確實欠缺了一個「出入者」的視角！
因此不說不知道，關於那些即使是茶室消費、即使不免也通達了情色，但對於包括這位老父親來說，萬華的真實狀態或者「意義」上是：「情」比「色」多！
萬華這裡不只是追逐於異性之色，還有更多屬於朋友們的「相聚、談笑、歡唱之情」！尤其他們都已經是「退休、蒼老、社會關係無所立足、家庭角色聊具邊緣，甚至生活獨自寂寞」的老傢伙了。
老傢伙們在萬華的某個「有歌、有菜、有笑、有色」的巷弄角落裡，人生有些難以言喻的「重新甦醒且能自我掌握」，感受一個人真正存在的時刻，而非人老了只是「親人附屬」且「可有可無」！
這一次疫情所揭露，「萬華」成爲一種被獵巫與污名的標籤。但他完全沒有責怪老父親，只是笑笑的聽着，好奇的東問西問，彷彿自己也跟着開了不少眼界。
老父親打開話匣子說，雖然自己沒機會出國，但見過「很多國家的女人」！包括越南、印尼、泰國，連烏克蘭、俄羅斯的「金絲貓」都見過。而且，他也都會跟她們學說不同國家的「我愛你」，朋友中他被公認說的最標準，是「懂八國語言」的厲害咖！
他特別喜歡聽小姐們聊她們的身世來歷，有真有假老人家也都知道，那些「眼淚/笑容」背後的辛酸是裝不出來的。其中因爲「家暴」跑出來的女人真的很多，老人家最後給她個一兩百塊小費，說要抱一下親一下，也有點資助和安慰的味道。
而最常去的一家的媽媽桑也對他很好，每次唱歌吃飯時，都會盯他有沒有同時記得吃血糖藥。媽媽桑也很有原則，哪些小姐一看氣色有問題，有吸毒嫌疑，馬上叫她們不要來。
他說，他終於明白，那些總要每天去公園泡茶、在涼亭唱歌，每天坐公車上山泡溫泉，乃至「偶爾去萬華」的老人家的心態了。他對老父親說，等疫情過去些，他準備些維骨力之類的保健品，讓老爸爸拿去送給或探望現在不知怎樣的媽媽桑吧！
我忍不住稱讚他做的真好，是真正懂得「世間真相」的好兒子，而不會跟着「人云亦云」責備親長行爲不妥或操守不佳。
而他其實是爲了幫老爸爸訂一臺卡拉OK盒子來問我網購，希望讓爸爸待在家裡不要太無聊。
聽他聊了許久，我纔是收穫最多的人呀！所以我當然毫不吝惜的決定幫他跨海代購，並且決定順道送一套專用音箱給他的老爸爸，謝謝這對父子如此誠實又溫柔的分享相待。
我纔不會跟着這個社會與媒體，如今對萬華以污名看待！疫情過後，我也要專程去萬華「龍山寺」上香，感謝觀音菩薩始終如此「凝視不棄」。
請菩薩繼續保佑，所有萬華無數巷弄角落裡，無論私娼或遊民、老人或婦女，所有那些衆多基層人們依然不被人知、遭人嫌棄的各種沉浮起落。（作者爲資深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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