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大選：一場幾無懸念的權力更迭

向長河（國際問題學者）

德國聯邦議院選舉日前初步結果揭曉，以基督教民主聯盟（CDU）主席弗里德里希·默茨爲總理候選人的聯盟黨（基民盟/基社盟）以28.6%的得票率勝出，終結了持續三年的“交通燈聯盟”（社民黨、綠黨、自民黨）執政時代。總體看，這次德國大選幾無懸念，種種結果投票前各方基本都意料到了。

一是聯盟黨獲勝，默茨獲得組閣權無懸念。不到30%的得票率在聯盟黨歷史上僅優於2021年的低谷（24.1%），但在當前德國政治碎片化加劇的背景下，足以確保其組閣主導權。

默茨的勝利並不令人意外。一方面，現任政府的支持率持續低迷，民調顯示僅有17%的德國民衆認可朔爾茨政府的表現，經濟疲軟、能源危機和移民問題成爲壓垮“交通燈聯盟”的最後一根稻草。另一方面，聯盟黨憑藉傳統中右翼基本盤穩紮穩打，默茨以“務實保守”的形象重塑政黨綱領，強調恢復德國經濟競爭力、強化歐洲戰略自主，成功吸引了對現狀不滿的中間選民。

二是“交通燈組合”整體低迷無懸念。社民黨、綠黨和自民黨組成的“交通燈聯盟”在此次選舉中遭遇歷史性潰敗。三黨合計得票率從2021年的52%暴跌至32.3%，折射出選民對現政府治理能力的否定。

社民黨作爲執政聯盟核心，僅獲16.4%的選票，較上屆下滑9.3個百分點，創下二戰後最差成績。總理朔爾茨坦言對結果負有責任，不久將宣佈退出政壇。綠黨得票率11.6%，較2021年下降3.1個百分點，其激進的氣候政策與民衆對經濟現實的擔憂形成尖銳矛盾。自民黨更是以4.3%的得票率慘敗，未能跨過5%的議會門檻，黨主席林德納宣佈退出政壇，標誌着自由主義的階段性退潮。

這場潰敗早有預兆。能源轉型引發的工業成本飆升、對烏克蘭軍事援助的爭議、移民融入困境等議題，持續削弱執政聯盟的公信力。綠黨推動的《供暖法》和燃油車禁令激怒中產階層，社民黨在福利與財政紀律間的搖擺則讓傳統勞工羣體失望。選民用選票宣告：德國需要一場“糾偏”。

三是選擇黨得票率翻倍幾無懸念。極右翼的德國選擇黨（AfD）以20.8%的得票率躍居第二大黨，較2021年增長逾10個百分點，成爲此次選舉最刺眼的“黑馬”。這一結果既折射出德國社會的深層裂痕，也爲未來政治穩定埋下隱患。

選擇黨的崛起源於多重社會焦慮。東部地區對其支持率高達34%（西部爲18%），反映出東西德經濟鴻溝的持續發酵；移民問題（尤其是2023年難民申請量創八年新高）則成爲其煽動排外情緒的核心抓手。此外，中低收入羣體對通脹和生活成本的不滿，使選擇黨“反全球化”“反精英”的民粹口號獲得廣泛共鳴。

然而，主流政黨對選擇黨的聯合禁令（“防火牆”策略）短期內難以打破。默茨明確表示“絕不與選擇黨合作”，歐盟層面亦將其定性爲“反民主力量”。但若經濟困境持續，選擇黨作爲議會最大反對黨，或通過議題綁架倒逼政策右轉，進一步衝擊德國政治傳統。

四是大聯盟或“肯尼亞組合”成唯二選項。儘管默茨宣稱“優先尋求理念相近的夥伴”，但默茨面臨的選擇實則極爲有限。

聯盟黨與社民黨合計得票率45%，距離過半仍差約5個百分點。若兩黨拉攏綠黨（11.6%）組成“黑紅綠聯盟”（俗稱“肯尼亞聯盟”，因三黨代表色黑、紅、綠與肯尼亞國旗顏色一致），三黨合計56.6%的席位可確保穩定多數。這一組合雖非默茨首選，但具有現實可行性。

默茨稱他期待能在今年的復活節、即4月20日前完成政府組建。即便成功組閣，默茨時代的德國仍將面臨內外交困的複雜局面。

其一，經濟復甦步履維艱。德國2023年GDP萎縮0.3%，工業訂單連續18個月下滑，能源密集型產業外流加劇。默茨承諾的“減稅、去官僚化、投資基建”能否激活經濟存疑，而社民黨對增稅和福利擴張的訴求可能削弱改革力度。

其二，歐洲領導權爭奪白熱化。默茨主張“歐洲戰略自主”，試圖減少對美依賴，但法德在防務、財政規則等議題上的分歧可能加劇。與此同時，選擇黨的疑歐傾向將掣肘德國在歐盟的決策空間。

德國大選結果看似“無懸念”，卻暗藏政治重構的驚雷。默茨的組閣權雖無懸念，但其能否帶領德國走出困境、遏制極右翼蔓延、重塑歐洲影響力，仍需時間檢驗。這場選舉不僅是權力的更迭，更是一場關於德國方向的選擇——在保守與變革、開放與封閉、歐洲主義與民族主義的撕裂中，這個歐洲引擎的每一次轉向都將牽動世界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