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妙的德國大選:社民黨,汝向何處去?

選舉的走向不如預期,舒爾茲與社民黨,你們要走去哪? 圖/路透社

當德國社民黨(SPD)在二月宣佈其總理參選人爲前歐洲議會議長馬丁·舒爾茲(Martin Schulz)時,社民黨的民調一下子從低落的22%跳到了32%,出現一個全國性的「舒爾茲熱」,社民黨的新黨員註冊率也隨之增加,黨內似乎也終於從多年的暮氣沈沈中甦醒,據此許多觀察家誤以爲梅克爾時代即將終結。

可是,「舒爾茲熱」在之後一路驟跌,社民黨的支持度降至21%,梅克爾反而回到了無懈可擊的狀態。社民黨這次大選爲何變得如此的無力?難道9月24日將重演2009及2013年的悲劇?

圖/作者自制;參考資料/Infratest dimap for ARD Deutschlandtrend

二月初的「舒爾茲熱」,帶動了社民黨的新黨員成長。 圖/路透社

要能代表社會整體,作爲一所謂「全民政黨」(Volkspartei),社會民主黨當然有提名總理的義務和意願,這也是爲什麼過去12年來,只能以在野黨和大聯合政府中的「小夥伴」(Juniorpartner)身分爲民服務,對這個歷史悠久的政黨衝擊特別大。

社民黨分別從2005至2009年以及從2013至2017年跟基民黨(CDU)組成大聯合政府,並在梅克爾總理的領導下執政。在大聯合政府期間,社民黨雖然成功推動了很多該黨政綱的政策(如基本工資、房租價格制動法等等),可是社民黨籍的部長們難以走出梅克爾總理的陰影,連傳統而言形象最好的外交部長官位,也在梅克爾的總理身分下黯然失色;在公共輿論中,所有的成就都被算在梅克爾的身上。

社民黨於是在這次選舉中,陷入了一個大困境:多年來在聯合政府中與梅克爾合作,並且獲得一定成就的「小夥伴」,要如何在選舉到來的時刻,轉成「在野黨模式」,直接攻擊其執政夥伴呢?

德國在六月通過的同性婚姻,就是其中一個策略:當時社民黨選擇在國會本會期結束前的最後一刻,違背聯合政府契約,力推婚姻平權法案。

但是,連實現婚姻平權這個綠黨、社民黨、左翼黨一起努力而達成的成就,最終也還是被梅克爾收割。雖然她個人依然投反對票,但社會大衆所記得的,是她放下黨紀的決定,使得婚姻平權法案在國會進行表決纔有可能。

六月時,社民黨選擇在國會本會期結束前違背聯合政府契約,力推婚姻平權法案。未料,這項成就仍被梅克爾收割。 圖/路透社

除了執政成果歸功於誰的問題之外,社民黨在競選的過程中,還面臨着另外一個尷尬的問題——攻擊梅克爾的政策,就等於攻擊自己的政策。只要有社民黨的總書記或其他負責人,直接批評梅克爾和基民黨過去四年的某一個政策主張,對方就會立即反擊,問當時爲什麼沒有阻止基民黨這個政策的實施?

這也是社民黨當初挑選總理參選人的主要考量:爲了避免再被「曾於梅克爾內閣裡工作」的「黑歷史」綁架,社民黨選擇提名一個圈外、沒有被聯邦層級的官位所污名的人——歐洲議會議長舒爾茲。

當初,舒爾茲似乎是社民黨走出梅克爾陰影最佳的選擇。但在最初的熱潮過後,這個人選似乎也未能帶來局面的改變。

舒爾茲雖然擁有圈外人的優勢,但他不僅仍要背付大聯合政府的包袱,更可能要面臨上一任社民黨籍的總理施洛德(Gerhard Schröder)所留下來的政治遺產,這項更大的負擔。

爲了避免再被「曾於梅克爾內閣裡工作」的「黑歷史」綁架,社民黨於是在今年初選擇提名一個圈外人──歐洲議會議長舒爾茲。 圖/路透社

1998至2005年間,社民黨和綠黨組成了「紅綠聯合政府」,當時社民黨籍的總理施洛德,推動了一系列的社會安全網及勞動條件的改革,即是所謂的「2010議程」。在前一任總理科爾(Helmut Kohl)長達16年的任期內,德國雖然實現了兩德統一的歷史性任務,但未面對社會安全網因此而面臨破產的問題,也未積極投入改革。在「2010議程」開始實施時,德國的失業率高達520萬人,經濟成長率甚至歐元區裡吊車尾。從今天的角度來看,當年的德國被視爲「歐洲病夫」,難以置信。

一般而言,「2010議程」的一系列改革被視爲是爲了德國如今的經濟繁榮立下了關鍵的功勞,不過,新研究反駁這些流言:實際上,德國失業率2005至2016年間減半的主因並不是因爲該議程成功對症下藥,而是東德經濟轉型成功、大量東德失業人士退休,以及官方統計對失業定義的改變的綜合效果。

儘管如此,「2010議程」對很多德國人的影響非常大,似乎促成了德國「不穩定無產者」(Prekariat)新階級的形成。其內容包含放寬終止保護法的相關制度保障、調高社會保險勞工個人負擔的比例,並將失業給付期限與工作年資脫鉤,一同限制在12個月(55歲以上18個月)。另外,聯邦勞動局將個人和未成年子女的財產,作爲是否給付的條件等等,對社會安全網的調整,導致了長期失業率和工作不穩定性的增加。德國工會聯合會的董事Annelie Buntenbach曾爲此批評:

窮忙族越來越多了,我們德國的低工資部門是全歐洲最大的。

施洛德的「2010議程」,完完全全破壞了社民黨作爲勞動階級守護者的百年形象,令人民對該黨的失望難以彌補。在競選期間,舒爾茲雖然指出有意圖推動「2010議程」的改革,如遏阻定期勞動契約的濫用等等,但這些計劃遠遠不足以贏回德國人民對社民黨的信任。

施洛德(左)是社民黨內的大老,貴爲前總理的他份量雖重,在選民眼中卻是不受歡迎的人物;而社民黨與舒爾茲不僅未與之切割,甚至邀請來爲黨大會致詞,實爲失算。 圖/路透社

當舒爾茲以「是更多正義的時候了」(Zeit für mehr Gerechtigkeit)的口號,在德國各地展開造勢活動時,很多人想要相信他,但不論是舒爾茲還是社民黨,在解決「2010議程」這個政治遺產劇毒上,都仍不夠積極。社民黨不僅沒有與施洛德切割,在6月的黨代表大會上甚至還邀請他致詞,讓人覺得該黨的選戰策略和政策方針嚴重錯亂。

施洛德是唯一還在世的社民黨籍前總理,他能證明社民黨有提名總理的資格;另外,他在社民黨內部的口碑爲全黨最厲害。但對許多選民而言,施洛德仍然是一個「不受歡迎人物」。

從二月開始選情下跌的社民黨,本來期待9月3日的「大選辯論」能成爲今年選戰重要的轉折點,爲社民黨拉擡聲勢,因爲不熱愛公開演說的梅克爾,一般預測會輸給善於雄辯的舒爾茲。

可惜的是,當日的辯論題目多數圍繞在難民和外交政策上,讓力打社會政策、「正義政綱」的舒爾茲,難以發揮其優勢。另外,在難民議題上,兩位參選人都站在同一個以人道主義爲基礎的立場,政策的細節雖然有些不同,但在四位主持人不斷的批評下,兩位並肩而立,那種聯合政府「一致對外」的畫面,更讓舒爾茲難以與梅克爾畫上邊界。

除了爭議較爲多的社會及難民政策之外,或許社民黨還有一個議題能夠在剩下的兩個禮拜進攻梅克爾——裁減軍備。

原以爲善於雄辯得舒爾茲能借着大選辯論扭轉氣勢,未料整場辯論下來,梅克爾支持度依然領先。 圖/路透社

美國總統川普要求德國配合北洋條約的規定,在2024年前,將國防支出增加至國內生產毛額(GDP)的2%。在德國,2%等於每年多花200至300億歐元,這個政策如果實現的話,德國大概有能力自己研發航母等大規模的攻擊性武器。但對一般德國人而言,國家這樣的軍事化是不值得追求,反而應該全力反對的。

而由於梅克爾及其國防部長已表達出配合北約要求的意願,這個議題或許給了舒爾茲一個窗口,重演施洛德在2002年反伊拉克戰爭的選戰策略。在當時,基民黨和基社黨就是因爲梅克爾以及兩黨共同提名的參選人斯托伊貝(Edmund Stoiber)支持德國加入小布希政府所組成的伊拉克戰爭多國部隊,後來纔沒有獲勝。

不過,仿效施洛德的選舉策略,也意味着社民黨仍無法與這位不受選民歡迎的人「切割」。施洛德是俄羅斯總統普丁的好朋友,他最近才接受擔任俄國國營企業的董事職位。舒爾茲對施洛德接受俄羅斯的政治資金表示,這是施洛德的私人選擇,不歸於政治,並稱「施洛德的經驗足夠理解應該接受哪些要約,我個人不會這麼做。」

如同「2010議程」方面,舒爾茲不願意與施洛德切割。但由於社民黨自施洛德時期以來,外交政策上即是偏重反美親俄,在反對爲北約增加國防預算時,也必需謹慎拿捏,以免被指控過度親俄。

德國大選將在9月24日展開,不少人已經透過不在籍的機制投完票了,社民黨貌似無望得到國會多數席次,連繼續與基民黨組合聯合政府的可能性都越來越小了。不過,這也未必是壞事,德國的民主憲政體制需要一個強大的反對黨,很多學者認爲大聯合政府對民主的進程是不利的。社民黨或許可以藉此機會重新尋找其政治路線,終於走出梅克爾和施洛德的陰影。

期待未來社民黨與舒爾茲,能走出梅克爾和施洛德的陰影。 圖/路透社